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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席话,宪宗顿开茅塞。于是,唐廷派知制话裴度亲至魏博宣慰,带去一百五十万缗赐与将士,并免六州百姓一年赋税。“军士受赐,欢声如雷”。

    田兴受赐,改名田弘正。此人本质忠厚君子,裴度与其畅言中外古今、君臣之义,田节度使“终夕不倦,待(裴)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

    李师道、王承宗、吴少阳等人眼看魏博镇归顺,又急、又妒、又眼热,但也没有办法。

    狼窝出忠良。田弘正虽生长于魏博边朔之地,赳赳武夫,但“乐闻前代忠孝立功之事”,并在自己的府第内兴建藏书楼,聚书万卷有余。治事之余,他与僚佐论古谈金,以古代忠臣良将为楷模。越读书,越达礼。田弘正毁撤田承嗣以来修建的僭越礼制的宏大馆舍,修身正本。如此“模范”藩镇,节度使真正归心朝廷,可以说是宪宗元和中期最大的收获。

    平灭彰义立奇功——李愬雪夜入蔡州

    宪宗元和九年(公元814年)七月,彰义(淮西)节度使吴少阳病死。其长子吴元济阴狠刚戾,秘不发丧,只上报其父患重病,自领军务。朝廷为探虚实,派御医为吴少阳诊治,皆为吴元济挡驾。吴氏父子都不是好人。吴少诚当初认吴少阳为“堂弟”,不料最终让这位老弟灭了族,篡了权。吴少阳死了四十天,吴元济这个逆子为了自己能主军淮西,任由老父尸体恶臭在堂,并杀掉劝他入朝的下属苏兆、杨元卿等人。

    吴元济行事的主心骨是董重质,此人是吴少诚女婿,勇悍有谋,很有战略眼光。他劝说吴元济东约李师道袭据润州,遣奇兵进守襄阳以摇东南,并自请精兵五百准备东袭洛阳,如此,“则天下骚动,可以横行”。吴元济沉吟。此人长相奇异,“山首燕颔,鼻长六寸”。智识却是平平,未能用董重质之计。

    暗中准备一个多月,朝廷恩命又不见下,吴元济恼怒,“悉兵四出,焚舞阳及叶,掠襄城、阳翟……剽掠千余里,关东大恐。”如此明目张胆反叛,宪宗君臣忍无可忍。于是,诏令陈州刺史李光颜为忠武军节度使,以山南东道节度使严绶为申兴蔡等州招抚使,削夺吴元济原有官爵,并命宣武、大宁、淮南等道兵马合势,山南东道及魏博、荆南、江西、剑南东川兵马会师,同期进讨吴元济。

    吴元济治下,仅有蔡州(今河南汝南)、申州(河南信阳)、光州(河南潢川),周遭皆是唐廷州县。即便如此,也敢狼狠抗上,可见藩镇头子们的骄横,由来已久。

    宪宗元和十年三月,严绶一路兵出遇败,退保唐州(今河南泌阳);寿州团练令狐通也被淮西贼兵打败,不得已缩于城内固守。而外间防御工事内的兵士,悉为贼兵屠戮。

    蕃镇互为声援,在德宗时代已经开始。见官军攻淮西,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和淄青节度使李师道不时上表,要求朝廷赦免其罪。宪宗不许。王承宗只是空嚷嚷,李师道却来真格的。他派人烧掉唐廷用以屯积江淮粮赋的河阴院巨仓,共烧毁积钱三十多万缗,帛三十多万匹,谷物三万余斛,几乎把唐廷的后勤储备端个底掉。这一招真管事,无钱无粮如何打仗,群臣纷纷“进谏”唐宪宗罢兵,只有宰相武元衡以及中丞裴度坚执不许。

    关键时刻,唐军大将李光颜(阿跌光颜)在陈州时曲(今河南郾城)大破吴元济贼军。本来贼军主动进攻,大清早就忽然逼近李光颜军营,压营列阵,唐军连想出战都不得。李光颜勇烈,命人破毁军营围栅,只带数骑,箭一样出突入贼阵,往来驰骋,如入无人之境。将是军胆,主师如此英勇,唐军怯意顿消。贼军皆知李光颜威名(他的胡人长相也好认),纷纷向他放箭,“矢集其身如蝟”,如此金甲大将,目眦皆裂,乌马钢枪,来回决荡,满体皆是敌人箭矢,血流如注,仍高喊杀敌,此情此景,让人可发千古浩叹!其子害怕父亲突阵被害,拦马哀求李光颜不要再入,大将“挺刃叱之”,将士见此,皆感奋决起,挺刀纵马,直扑贼军,“贼乃溃北”。当时诸镇军包围蔡州的有十多屯,惟李光颜首先获以大胜。当初荐举李光颜的,正是中丞裴度。

    眼看吴元济窘迫,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派使人到长安见宰相武元衡,为吴元济求情。武元衡当即“叱出之”,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武元衡此人还真不容易,其曾祖武载德是武则天的堂弟,经过唐朝几代政治变迁,此位武爷能够活下来,又能做到宰相,真是艰难。武元衡“详整称重”,连德宗都称之为“真宰相器也”。宪宗为太子时,就已闻武元衡刚正之名,日后用他为宰相,“甚礼信之”。

    王承宗的信使回来禀报,这位成德节度使只能破口大骂。

    李师道蠢蠢欲动。他属下有人出主意:“天子下定决心要诛除吴元济,主要是武元衡力赞。如果派人刺杀他,别的大臣就不敢言声,还会力劝天子收兵。”

    元和十年(公元815年)阴历六月三日早晨,武元衡早朝。刚出里东门,前面就有人在背影处大喝,让卫队灭掉灯笼里的烛火。前导卫骑诃斥,暗中突发一箭,把导骑射下马来。由于事出苍猝,武元衡的卫队又不顶事,忽然见到白刃闪闪,暗箭乱飞,纷纷四下逃逸。骑在马上的武宰相正惊愕间,从树上忽然跳下一人,一大棒就猛击他的左大腿,骨碎钻心,武元衡痛得大叫。刺客皆武功高手,不慌不忙,一人抓住武元衡马缰,牵行十余步,举烛看清确实是武元衡,才当胸一刀,把他刺死。然后,贼人又举刀剁下他的头颅,包裹起来准备拿回去报功。

    当时,夜漏未尽,破晓时分,路上已经有不少上朝的官员和行人,巡逻兵士连呼宰相被杀,“声达朝堂”,百官恐惧,不知遇害者是谁。直到武元衡没有脑袋的尸身在马上被人发现,才知道是武宰相遇害。

    与此同时,裴度在通化坊边遇袭。由于其参谋王义抱住刺客,裴度当天又戴一个厚毡帽,脑袋只是受了重伤,坠于沟中,幸免一死。

    惊闻宰相遇害,宪宗“惋恸者久之,为之再不食”。

    武元衡工于五言诗,诗意哀惋清丽,隐有人寿不永之感,现录二首于下:

    秋室浩烟雾,风流怨寒蜩。机杼夜声切,惠兰芳意消。美人湘水曲,桂楫洞庭遥。常恐时光谢,蹉跎江艳凋(《秋思》)

    流水逾千度,归去隔万重。玉杯倾酒尽,不换凄惨容。(《送七里赴歙州》)

    恐怖刺杀很有效果。“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间呵索甚严”。此举,其实更增添了恐怖气氛。不仅如此,朝臣们从此以后,许多人天不亮不敢出门,往往宪宗上朝坐等好久,大臣们还来不齐人。

    刺客更猖狂,到处留下白纸黑字的纸片,上写:“毋急捕我,我先杀汝”。宰相都能被人取走脑袋,办案的“捕快”自然害怕,“故捕贼者不敢甚急”。而且,当时多以为刺客是王承宗所派,“其伟状异制、燕赵之音者,多执讯之”,京城里面,看见大高个儿操河北口音,都会被截住审问,紧张程度如同欧美机场看见阿拉伯哥们就哆嗦一样。

    兵部侍郎许孟容入殿泣谏:“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

    宪宗点头,于是,京城大索,悬重赏提拿刺客。最后,有人告成德军卒张晏等人是杀武元衡主谋,朝廷将错就错,逮捕张晏。屈打成招,最终杀掉张晏等十多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真凶倒逍遥法外。

    裴度重伤卧床,近一个月不能上朝。宪宗派禁卫军于其府第值勤,不时遣中使、御医问讯。

    朝臣有人进言,希望朝廷罢免裴度以安藩镇之心。宪宗大怒:“若罢免裴度,正中贼意,朝廷无复纲纪可言。吾用裴度一人,足破贼军!”待裴度伤好,宪宗马上召裴度入朝,拜其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大难不死,裴度又当上宰相。同时,宪宗又增加相权的分量,允许宰相于私第召见人士,议谋军务。裴度不死,诛除淮西吴元济的信念倍增。

    淄青节度使李师道见有人替自己刺杀武元衡顶缸,烧了河阴后仓朝廷也不明罪,心中得意,就又想在东都洛阳闹事,牵扯朝廷的注意力。

    作为坐镇一方的富贵诸侯,李师道在洛阳一带有不少庄园、田产以及僧寺。“兵谍杂以往来,吏不敢辩“。所有这些地方,都成了李师道手下间谍,刺客、死士等”地下工作者“的巢穴,当地政府官员轻易也不敢得罪藩镇,因此,贼人们更加猖狂。

    淮西吴元济贼兵屡犯河南一带的唐朝州县,东都洛阳的绝大部分部队在伊阙防敌,城内空虚。李师道在洛阳有个类似“代表处”的“留后院”,潜藏兵士一百多人,准备在洛阳城内放大火,纵兵杀掠,趁乱夺取城市。晚间,贼人们杀牛供酒,准备转天一大早起事。

    其中,有小将杨再兴胆小,偷出院门,一溜烟跑到洛阳留守吕元膺处告密。吕元膺忙追传已经出发往伊阙的部队,掉转头包围了留后院。唐军怯懦,围了半天也不敢进攻,最后,防御判官杀掉怯进的兵士一人,大伙才硬着头皮进攻。这百十号贼人皆不是寻常之辈,“突出杀人,围兵奔骇”。贼人结队齐整,把妻儿老小放置于队伍中间,以甲胄盾牌精兵殿后,堂而皇之在大亍上有秩序地往城外撤退,“防御兵不敢追”。

    就这区区百十号贼人,连带家眷,出长夏门之后,竟能“转掠郊墅,东济伊水,入嵩山”。如果人再多些,他们很有可能就夺取洛阳城。

    嵩山一带居民,多为猎户,皆以射猎为生,时称“山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