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夫兄,你能不能给小弟交个底儿,为什么要给秦王讨要九锡之礼,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莫非你和司马君实早就商量好了?”
张方平和那几位顶尖高手还有差距的,他能活到今天,靠的是正道直行,清正廉洁,外加运气不错。
老头子以为靠着这些,一辈子都能无往不利——直到这次,摔得鼻青脸肿,连命都保不住了,难得,他小心起来,生怕再走错一步,彻底断送了活路。
文彦博哼了一声,“司马君实一个小人而已,他的手段都是老夫玩剩下的,还自觉聪明,真是不自量力。安道兄,你想弄清楚,那我就如实相告,我文宽夫这辈子从来都是光明正大……”
不得不说,老文的脸皮就是够厚,但是有一点他没有说错,司马光使出来的手段,的确是老文玩过的,只是没起作用而已。
在若干年前,王宁安还没有向世家正式宣战,老文就找到了王宁安,愿意帮着他争取地位,传扬学说,成为当世圣贤,那一次老文也是信心十足,以为王宁安必然上套,可哪里知道,他打错了算盘,王宁安果断拒绝不说,还把原来的士绅集团一扫而光,老文都差点陷进去。
若干年后,面对王宁安,金融集团的代言人,司马光使出了同样的手段。
不过相比文彦博,他更加阴险而已。
替王宁安争取九锡之礼,不管赵曙答应还是不答应,君臣关系都会蒙上阴影,一旦双方有了隔阂,互相提防,就不能全力以赴,对付金融势力,他们就有死里逃生的机会。
不管是挑动海外叛乱,号召清君侧,还是讨要九锡之礼,目的都是一个,就是另外开辟战场,减轻金融势力的压力。
文彦博一眼就把司马光看穿了,这一招虽然厉害,也够阴险,但是王宁安那家伙是油盐不进,整个滚刀肉。
要说起来,当年王宁安要是想篡位,就有机会。他不干,老文才想着捧他当圣人,光从这点来看,司马光的格局就不如老文深沉!
司马光是打得这个算盘,那文彦博呢?他为什么也抛出这一招,是不是另有阴谋算计?
还真别冤枉他,人家老文玩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这些年下来,情况已经改变太多了。
当年还有那么多老臣,还有世家大族,还有官僚体系,禁军也不是王宁安掌控的……可是变法到了今天,老臣尽数凋零,军制改革基本完成,虽然禁军不会背叛皇帝,但是赵曙也没法下旨,让哪个禁军将领,在毫无道理的情况下,直接拿下王宁安。
换句话说,皇帝没法掀桌子了。
连最听话的禁军尚且如此,其他的势力,包括政事堂六部,包括议政会议,新政学会,各行各业的学者,那么多企业家,从秀才科走出来的官员,从各个工学院出来的工程师,数以几千万计的普通学生……王宁安做了太多的事情,而且经历二三十年,终于到了全面收获的时候。
老文默默盘算了一下,假如这一次把金融势力摧毁,理学再被干掉,加上宗室啊,外戚啊,所有能和王宁安叫板的势力都不存在了。
拔剑四顾,天下无敌!
更妙的是皇帝身边也没有什么人了,对付起来极为容易,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头,就能轻而易举,取代赵宋的江山。
黄袍加身,九五至尊,一层窗户纸的事!
是个人就不会无动于衷。
正是有鉴于此,司马光才提出什么九锡之礼,他就不信,师父真的能忍住诱惑……倒是文彦博,他太了解王宁安了,没准这个孙子真能忍住!
毕竟他一直着手限制皇权,让他变成自己讨厌的人,难度不小。
不过不要紧,就算你王宁安能忍住,你身边的人呢?
你的那么多学生,不想挡从龙功臣?
还有你的儿子,他们不想当太子?
千千万万,变法获益的人,不担心旧势力会反扑?
虽然赵曙很不错,但是谁能确保,赵家的皇帝会一直这么好?
为了一劳永逸,拥立王宁安登基,重新建立一朝,扫除所有隐患,大家都是开国功臣,岂不美哉!
如果说文彦博和司马光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司马光玩阴谋,而老文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安道兄,老夫过去和王宁安有些瑜亮之争,不过回头看来,秦王殿下的确雄才大略,无人能及。自古以来,皇位是有德者居之,选贤举能吗!赵家也是从柴家手里夺来的,如今交给王家,也没有什么不妥,你觉得呢?”
“你,你这是要造反啊!”张方平听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老文竟然会如此大逆不道!
“宽夫兄,我死也不会当奸贼!”
“不死就当了呗!”文彦博充满了不屑,“安道兄,你说老夫是奸贼,可老夫对不起谁了?你以忠臣自诩,那为什么还替金融势力摇旗呐喊?我请教安道兄,刺杀陛下是谁干的?你心里没数码?”
“这……”
文彦博真是犀利,一刀直指要害!
“我,我……”张方平老脸通红,嗫嚅道:“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干弑君杀父的事情!”
“谁让你弑君了?”文彦博教训道:“以秦王的功绩和威望,取代赵宋江山,是水到渠成,唾手可得。到时候只要我们劝圣人退位,再把海外的疆土分封给赵家,让他们世代荣华富贵,也就对得起他们了。自古以来,禅让之举,堪称典范,我们这是恢复三代之治,那可是孔孟圣哲梦寐以求的盛世啊!”
能把篡位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也真是没谁了。
张方平还是不情愿。
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不说,连家人都不保,还要当奸臣,他这一辈子,算是彻底毁了,连一点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这张老脸啊,算是丢尽了!
“你行了!”
文彦博不客气教训道:“只要能辅佐王二郎顺利登基,你就是从龙功臣,凌烟阁上面有你一号的。他年秉笔直书,青史留名,也会用春秋笔法,把你丢人的事情藏起来的……所以啊,哪怕为了你的身后名,也要把这事办成了,不然你会死不瞑目的。”
张方平对天发誓,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人竟然能无耻到文彦博的地步!你老货怎么不去死啊!
他感慨之后,很快更加惶恐不安了。
因为他发现除了按照文彦博的方法,他别无选择,听一个无耻之人的命令行事,貌似自己更无耻啊!
七十多的人了,来一次彻头彻尾毁三观,还真是刺激啊!
老文一点也不着急,他知道张方平一定会想通的。
果不其然,差不多一刻钟之后,张方平艰难抬起头,嗓子沙哑,“宽,宽夫兄,该怎么办,你吩咐吧!”
文彦博把脸一沉,“安道兄,我提醒你,这一次可是真正站在王宁安一边,替他谋取皇位,你要是三心二意,和司马光那些人继续搅在一起,只会害了自己!”
“请宽夫兄放心,他们把我坑得这么惨,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终于,张方平下定了决心,要反戈一击。
文彦博立刻进行了部署。
按照司马光的想法,是直接给王宁安要九锡之礼,坐实他篡位的嫌疑。
但文彦博却主张徐徐图之,先讨要“车马、衣服、乐县、朱户”这四样,等时机成熟,再要另外五样,也就不显得突兀了。
“安道兄,这个奏疏还要你上。”
张方平紧闭着嘴唇老眼来回转圈,唉,他要是上了奏疏,只怕真的成了无耻之徒了,连一点回旋余地都没有。
罢了,都这个年纪了,还要脸干什么!
张方平用力点头。
老文欣然一笑,“这边的事情交给安道兄,老夫还要立刻去西京……这回可有我忙的了!”老家伙掸了掸袍子,迈着轻快的步子,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
谁也想不到,俺老文又卷土重来了!
……
文彦博进京不提,再说张方平,他经过了一夜的苦思冥想,终于咬了咬牙,拿定了主意,随后他让人放出消息,下午接受记者访问。
交代之后,他就直挺挺躺在床上,一觉睡到了午后,起来,洗漱,换衣服,一丝不苟,内里已经脏了,面子上一定要光鲜,张方平如是想到。
他出现在众多主笔面前,果然让大家眼前一亮,怎么遭到了如此重创,张方平反而更年轻,更有精神了?
这是什么鬼?
张方平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诸位,老夫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就在刚刚,天竺方面的3000精锐北上,和西域南下的兵马会师,又有十万叛军被消灭,天竺的叛乱已经瓦解冰消,不成气候……前些日子,老夫信口雌黄,惹了大笑话,只是老夫并不后悔,毕竟以当时的情况来看,的确危如累卵……所幸秦王殿下运筹帷幄,智计深远,秦王世子用兵如神,不辞劳苦,这才能挽救危局,居功厥伟……”
就在所有人一片愕然之中,张方平把王宁安爷俩夸上了天,不是老夫不行,而是秦王父子太能干了,太了不起了。
“老夫以为,大家应该信任秦王,支持秦王,服从秦王的指挥。诚如是,四方可定,盛世可期啊!”
一场谈话下来,张方平只有一个念头……原来不要脸也不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