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去面见曹太后,政事堂诸位面面相觑,心里都在不停盘算,眼下首相已经落到王宁安手里,苏颂只等着交割完毕,就能去皇家科学院,他这个人更喜欢学术研究,对于朝堂的事情,倒是没有那么大的兴趣,但是他也不能不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自古以来的君臣冲突,就没有善了的。
还是那句话,曹太后是陛下的娘,暂时陛下养病,无暇顾及,可若干年后呢?皇帝会不会反扑,此时朝廷铁板一块,但是未来会不会有人倒戈,借着此事发难,兴起大狱?
在场诸公,会不会被清算,会不会祸及家人?
“我看想这些都有点远了,还是担心文相公吧,我怕曹太后会发疯,直接废了老文。”章惇迟疑说道。
的确有这个风险,苏颂后悔道:“唉,我们也跟着过去就好了,不该让文相公一个人去的。”
吕惠卿倒是不以为然,“别甘心文宽夫了,以他的本事,曹太后不但没法把他怎么样,还会被老文忽悠了,你们瞧好吧!”
还真别说,让吕惠卿猜中了。
文彦博进宫不到两个时辰,出来之后,神采奕奕,转过天,曹太后就连续降下懿旨,裁汰宫人,宫女放回家中,安排成亲。太监分批遣散,不再重新招募太监,侍卫也削减三成。
另外曹太后还亲自刊发女训,女诫,赐给所有命妇,告诉大家,要严守妇道,小心谨慎。
“爹,你老可真神了,那曹太后怎么会乖乖听话啊?”文及甫好奇着问道。
老文志得意满,“这有什么难的,说到底,她就是一介女流,孤老婆子,皇帝北上幽州,没有儿子顶门立户,也没有丈夫照顾,她又有什么本事!为父只需要几句吓唬,曹太后就溃不成军,瑟瑟发抖了。然后为父再告诉她,要想保住性命,就只有不问世事,一心吃斋念佛,才能真正避免毒手,她也答应了。”
老文说的简单,但是文及甫却能想象到,老爹绝对是用了了不得的手段,把曹太后给彻底镇住了,这才有现在的结果。
他暂时没有心思想老爹说了什么,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朝局上面。
这一回联手发难的主力就是外戚和宗室,如今宗室摆平了,曹太后也老实了,其余乱七八糟的势力一扫而光。
整个朝堂,债务对手,拔剑四顾,天下我有!
“爹啊,您老可真神了!”
文及甫由衷赞道:“爹,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文彦博沉吟了一下,“该去办正事了,你准备一下,我们去秦王府。”
“好嘞!”
文及甫给老爹准备了马车,也没用别人,他亲自赶车,和文彦博来到了秦王府。他们刚到,大门开放,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十分乖巧。
正是王宁安的次子王宗轩,“是爷爷和父亲来了,我爹在里面等着呢!”
文彦博含笑点头,大喇喇道:“小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去了岭南吗?”
“是去了岭南,前不久剿灭了一伙海盗,朝廷要提拔为县令,这次是回京述职,等候安排。”
文及甫不乐意听了,“这叫什么话,你是秦王次子,又是我们文家的女婿,从县尉干起,就非常荒唐了。如今有了功劳,就不要去外面受苦了,都察院,御史台,翰林院,政事堂,哪里没有位置,你不用管了,自然有人给你安排!”
“多谢父亲。”王宗轩微微一笑,“只是孩儿觉得还是需要多历练一些,这次我爹已经答应了,让我去天竺。”
“天竺?那也太远了吧!”文及甫惊道:“不成,我现在就去和秦王说,哪有这么折腾孩子的!”
小彘连连摆手,文及甫执意不从。
倒是老文意味深长一笑,他咳嗽了一声,“年轻人,多锻炼一下没有坏处,去吧,好好干,拿出真本事,真业绩,别给你爹丢脸,也别给老夫丢脸,咱们一家人,要争气!”
小彘笑了,很欣慰。
他在前面带路,一直到了王宁安的书房,小彘站在门口,放文彦博进去,却对文及甫笑道:“岳父,我从岭南带回了一些沉香木,听闻岳父也喜欢,过来挑一些吧!”
文及甫明白,这是让自己回避,他立刻点头,两个人转身离开,书房十米之内,再无一人,里面只剩下王宁安和文彦博两个人。
老文倒是坦然,直接坐了下来。
王宁安含笑,“宽夫兄,你是真够威风的,这么大的事情,全都一个人干了,小弟是自愧不如,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文彦博拿起了酒杯,笑道:“二郎,你我之间,就不用玩这些虚的了,没有你坐镇,老夫哪敢冲锋啊!说起功劳,你六我四,不能再多了!”
他嘴上谦虚,却难掩得意之色。
两个人喝了一会儿茶,文彦博就主动说道:“二郎,曹太后那边已经摆平了,现在朝堂之上,还剩下张方平,王陶,冯京等寥寥数人,若是把他们也铲除了,就天下一统,海晏河清了!”
“哈哈哈,这些人倒是不足论,只是废了他们,就能天下太平吗?”王宁安笑着问道。
老文深吸口气,凝重起来。
“二郎,此事的确不能善了,这也是老夫找你的原因所在。”
“宽夫兄,你我之间就不用客气了,直说吧,你想怎么样?”
“二郎快人快语,我就直说了。”老文探了探身体,压低声音道:“我认为应该立规矩!”
“立什么规矩,给谁立规矩?”
“当然是给皇帝立规矩,我们要立规矩,限制皇权,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就不能做,有些事必须经过议政会议同意才能做!这些事情必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不准许有半点差池,唯有如此,才能真正长治久安,也能免得祸及子孙!”
老文笑了笑,“二郎,你是一大家子人,我也是如此,咱们不能给子孙惹祸啊!”
敢情人家老文门清,这么折腾下去,想不死都难!
他早就说过,要给王宁安一口大黑锅,现在就已经飞过来了……文彦博干的事情,不管王宁安怎么想,反正外人都认为是他们两个干的,而且王宁安还是主谋,根本没法解释清楚。
“二郎,当今圣人,那是你的弟子,一点点教导出来的,当然信得过,可陛下就是一个人啊,他也有生老病死,也有一时不查,被人利用的时候……你瞧瞧吧,这次他一病,那么多人都跳出来,打着照顾皇帝的旗号,行篡位夺权之实,我们能挡得住一次,挡不住两次,三次……这帮人何以能如此嚣张,肆无忌惮呢?一言以蔽之,因为皇权在上,太阿高悬,皇帝能为所欲为,他身边的人自然就无可约束,无法无天……大宋虽然强,但是也架不住折腾,要是再来几次,只怕天下就要四分五裂了,我想二郎断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我们不是要架空皇帝,不是要当奸佞,而是真心为了大宋的未来,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二郎,该立宪了!”老文很认真道:“我愿意给你当马前卒,这件事情就交给老夫,有什么骂名我担着,有什么罪责我担着!假如有朝一日,要砍脑袋,就把我这颗白头拿去吧!”
文相公说的是义正词严,充满了大仁大勇!
就连王宁安都没法拒绝。
“宽夫兄,这么说,我是不能不答应了。”
老文又笑了,“二郎,你一肚子主意,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老夫自然无话可说,还愿意给你帮忙,若是没有,那二郎也该知道,怎么办才是最合适的!”
王宁安淡淡一笑,“宽夫兄想得很全面了,我也找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要如何立宪,由谁负责,宽夫兄可有想法?”
“这个……我以为当由议政会议,汇集天下英才,共襄盛举,有民意支持,才能成为无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二郎以为然否?”
“嗯!这话倒是不错。”王宁安似笑非笑,“那,眼下只有100个议政卿,能完成这么大的使命吗?”
“这个……”老文立刻警觉,他脑筋转动两下,就想通了,王宁安这家伙可不是狄青,也不是曹太后,想灌点迷汤,或许吓唬几句,就能老实就范,听从自己摆布?
要是那么容易,王宁安早就被自己弄死八回了!
“二郎,那你看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扩大议政卿的数目?”
王宁安想了想,“议政卿关系重大,贸然增加,人数太多,良莠不齐,也是不成的……这样吧,容我考虑一下,宽夫兄回去歇着吧!”
就这样,王宁安把老文打发走了,回来之后,陈顺之从一旁转过来,忍不住道:“这个文彦博,简直就是老狐狸成精!他故意下手那么狠,制造危机和压力,其实是想拿到立法的权力!”
王宁安欣然一笑,“知道他的如意算盘,那就不难对付了,去,把那几个家伙都给我叫来!”
不多时,吕惠卿,章惇,苏辙,曾布,王韶,韩宗武,全都齐刷刷站在王宁安的面前。
王宁安很不客气哼了一声,“你们的地位权力,不比文宽夫小,但是你们不敢做,没有魄力,让老文抢了先机,他现在要携着大胜之威,推动立法,限制皇权,你们说说吧,有什么办法?”
王宁安语带怒气,几个学生老老实实站着,等师父教训完,吕惠卿才站出来,他没有心虚,相反还把握十足。
“师父,弟子们怎么能料不到呢!我们早就有办法了!”
王宁安眼前一亮,“当真?”
章惇也摸摸鼻子,道:“师父,你好歹对弟子们有点信心啊!我们没那么废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