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了新的任命,自狄青以下,没有任何人是轻松的,除了傻呵呵的赵宗景之外,这位小王爷爱上了海鲜,每天龙虾螃蟹吃着,什么燕窝鱼翅,不光自己吃,还打包往家里送,说是给媳妇补身体。
看到他的败家行为,王宁安都懒得骂他了。
你知不知道,那是六百里加急,跑一趟要废多大的劲儿,你带的那点东西,值人和马的钱吗?
唐玄宗宠爱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已经成了千古笑柄,你想学李隆基吗?
王宁安数落了好一顿,赵宗景突然如梦方醒,“对啊,我该给官家也送点东西了。”
说完这家伙拍拍屁股就滚蛋了。
王宁安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头,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居然知道巴结赵祯了,看起来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心机婊,绝对的!
王宁安倒是挺羡慕赵宗景,也想学这位,奈何在一堆人的眼里,他不是猪,也不是老虎,而是上天入地的孙猴子,无所不能的万金油!
陛下把岭南托付给了狄青,狄青知道自己的斤两,打仗他没问题,可是遇到了行政、民生、人事……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只能靠着王宁安。
余靖倒是一把治理地方的好手,但是岭南的状况太复杂了,他一时也拿不出办法,还是要问问王宁安的意见。
“历经大战之后,岭南民生凋敝,百姓困苦不堪,侬智高作乱的几个月,前后就有三十几万百姓丧命,上百万人流离失所。另外侬智高为了筹措军费,抢掠数十万人,帮着他淘金。算起来足有一百多万人,要妥善安置。要命的是,各地的官吏有三分之一被侬智高杀了,剩下的三分之二,其中有问题的官员不少。看朝廷的意思,是要从头到尾,彻底清理一遍,我们现在也不好冒险提拔。”
余靖总结道:“问题一大堆,却没有人手,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怎么样,二郎,你拿个主意吧?”
大家伙把目光都落在了王宁安身上,殷殷期盼,仿佛把他当成了救世主。就连苏洵都说道:“平县发展的那么好,能不能学习平县,把广州也发展起来。老夫为官一任,要造福一方啊!”
王宁安满脸苦笑,“我说老泉公,凡事要实事求是,岭南这个状态,想学平县,一点希望都没有。”
当初平县是人多地少,又处在宋辽之间,还有海上便利,不发展工商,简直是浪费了天赐良机。
可广州呢,除了一样靠海之外,其他的都不靠谱儿,离着北方的主要市场又远,人口又少。眼下的珠江流域虽然很发达,但是相比北方,还差着不少,其实广州真正成为贸易中心,要在南渡之后,整个经济重心才迁移到了南方。
当然了,眼下广州设有市舶司,转口贸易很繁荣,但是距离逼着老百姓放弃田地,跑到工厂干活,还差得太远。
“依我看,岭南应该有正确的定位,只要位置找好了,就不愁发展不起来。”
“如何定位?”狄青好奇道。
“很简单,就是平县的原料基地,还有转运中心。”王宁安笑呵呵说道:“岭南,尤其是珠江口一带,土地肥沃,一年的水稻能达到两熟甚至三熟,而且当地人口远不如北方密集。我们在珠江一带,发展屯田,要不了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提供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有了这些粮食,平县的工商就能彻底摆脱桎梏,快速发展。”
“再有,靠着甜高粱榨糖,还是不合算的,我已经准备在北方推广大豆种植,毕竟养马越来越多,需要的豆油也越来越多,大豆比甜高粱有优势。这样呢,我们就可以把糖寮搬到岭南来,在岭南种植甘蔗。”
甘蔗榨糖必须趁着新鲜劲儿,不然甘蔗变质,是会毒死人的。
因此糖寮必须设在甘蔗地的附近,先把汁水榨出来,然后半天之内,就要送到糖寮熬干,制成红糖和白糖。
显然在岭南榨糖,比起北方优势太大了。说来好笑,平县才发展了几年,竟然开始产业升级了,第一个淘汰出来的产业就是榨糖。
制糖有多大的利润,余靖和苏洵都清楚,光是这一项,养活上百万人,不成问题。
王宁安这小子果然靠谱儿,只是要屯田也不是红口白牙,说说就行的。
“二郎,你看这个屯田是让商人来办,还是官府来办?”
“都不行!”
王宁安想了想,摇头道:“眼下岭南刚刚结束战乱,死了那么多人,商人都是逐利的,地方不稳定,他们没有胆子投资。至于官府吗,武溪公也知道,岭南的官都烂透了,用他们只会官逼民反,图惹麻烦。”
余靖闷声道:“我也知道,可两害相权取其轻,总不能没人管着,老百姓自己是办不好屯田的。”
王宁安呵呵一笑,“怎么会没有人,狄大帅,你舍不舍得派出些人手啊?”
狄青愣了,“我手下都是大头兵,哪有能管人的?”
“哈哈哈,狄大帅你这是妄自菲薄啊,当兵的很多都是都头,十将,能管好百十个人,一起上阵拼命,怎么就能管不好一个田庄?”
狄青吸了口气,“这成吗?”
“成不成问问弟兄们呗!我琢磨着有些人应该愿意留在岭南,而且孙沔不是还抓了几百人吗?”
狄青更吃惊了,“他们虽然不乏被冤枉的,可有些的确是犯了罪啊!”
“那最好不过,直接充军岭南,省得带回去了。”
王宁安抚掌大笑,觉得自己的主意简直太棒了。
首先,如同他所说,不要小觑丘八大爷的管理能力,哪怕到了后世,大学狗遍地,很多地方还是喜欢招募退伍军人,他们纪律好,素质高。这些西军谈不上素质,但是他们听话,只要给人一个富裕上进的机会,动力几乎是无限的。
这一场大战,宋军也有不少受伤的,残疾的,哪怕回家去了,也是个废人,朝廷那点抚恤金,聊胜于无,几乎每一个老兵,都是晚景凄凉。
如果留在岭南呢,至少能分到上千亩的田庄,他们只要带领百姓屯田,每年就能从卖出去的收入当中,提取一成酬劳。
不算多,但是只要风调雨顺,足够成为一个富裕的小地主了,假如有经营头脑,还能发更大的财。
除了伤员,军中还有老兵,他们打了大半辈子仗,早就疲惫不堪,杀不动了,而且这些年颠沛流离,和家中的亲人都断了联系,即便能回家,身上有伤,兜里没钱,还不是孤单凄凉,慢慢死去。
能留在岭南,没准是一个转机,只要有了钱,能在当地娶个媳妇,还能把家人接过来,多好的选择啊!
还有一批人,就是孙沔之前抓过的,此外狄青自己也抓了一批,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违纪的行为,继续留在军中,升迁的机会也不大了。
而且这一次有王宁安和狄青出头,保住了他们,下一次呢?老毛病再犯了,还想不想活了?
不如就把他们赶出军中,就地安置,对外呢,宣称充军发配,实际上呢,是让他们得到一些土地,过上好日子,既能全了兄弟情义,又能保持军纪尊严,实在是一箭双雕。
王宁安的确是舌绽莲花,他给狄青吹了一个多时辰,弄得狄大帅都想解甲归田了。
“二郎,你说了这么多好处,那岭南有那么多土地吗?”
“怎么没有,这一次不是死了几十万人,空出来的荒地绝对不少,而且侬智高抢掠那么多挖金矿的,都分给将士们充当佃农。别看他们给别人干活,最初苦一点罢了,等到白糖的销路打开,我敢保证,所有人的日子都会越来越好!”
说到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难题了,狄青欣然点头。
“就按照二郎说的办!”
狄青亲自到了军中,向大家伙解说,王宁安也向他们许诺,只要同意留在岭南,他可以联系钱庄提供贷款,还能签署销售合同,帮着大家解决一切困难。
在他们的劝说之下,有一千三百多名老兵,伤兵,还有顶着罪责的兵,答应留在岭南。余靖立刻着手划分田产,分派佃农,忙得不亦乐乎。
大家欣欣然,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有一个人却摇头了。
韩平拖着一条残腿,拦住了狄青和王宁安。
“大帅,俺,俺想追随左右,俺不想种田。”
狄青看着他,也十分不舍,“韩平,你在战场上,是个好汉子不假,我也舍不得你留在岭南,可是你这条腿废了,怕是打不了仗了。”
韩平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残腿,突然憨厚笑道:“大帅,俺问了大夫,他说了,俺这腿还有救,当初被孙沔的人打断,没有正骨,长歪了。只要重新折断再接上,养一百天,就能欢蹦乱跳了。”
说着话,韩平突然拖着残腿,到了一截树桩的旁边,他把腿担在树桩上,又抓起一杆木棒,照着伤口用力砸下去。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的狄青和王宁安,都吓得一闭眼。
韩平一声痛叫,摔倒在地上,额头鬓角,都是汗珠,疼得他脸色惨白,几乎昏厥,却还咬着牙,死死撑着。
狄青气急败坏,冲着身后的人怒吼道:“还不快去叫大夫。”
大家也傻了,清醒过来,立刻转身就跑。
狄青快步到了近前,伸手抱起了韩平,怒吼道:“你,你就是要重新接骨,也等着大夫过来,怎么能自己胡来?”
韩平咧着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大帅,俺当初没抵住诱惑,非要和那个朱秀儿先睡觉,不然直接带着她去见大帅,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被连累了,俺活该!大帅,俺腿好了,还能不能当你的兵?”
狄青气得笑了,“你就是两条腿都没了,也是我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