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安,苏洵,苏八娘,三个人花了整整一夜,把木盒里面的书信从头到尾,全部看了一遍,等到东方天明,三个人揉了揉酸胀的眼睛,除了吃惊就是吃惊,哪怕心大如王宁安,也是不敢置信。
他们手里握着岭南叛乱的真相,几乎所有人,都把叛乱归结到侬智高的身上,说他狼子野心,不服管束,久怀谋逆之心,反叛大宋,是理所当然,岭南官员,疏忽怠惰,没有防范,严重失职。
王宁安也一度接受了这种说话,可是看过这些信件之后,他才觉,这事情根本就不单纯,与其说是叛乱,不如说是官逼民反!至少说是**!
事情要从广源所在的位置说起,这里是广西的西南,十万大山之中,多个部族聚居,大宋立国之后,名义上是属于大宋的羁縻州,实际上却被刚刚脱离中原王朝的交趾控制,交趾也就是后来的安南,建国之后,雄心勃勃,南征北战不断,几次征伐广源,勒索无度。
广源富有金矿,曾经向交趾献过一块112两的狗头金!
那可是连大宋皇室都没有的宝贝,结果呢,交趾人不但没有放过广源,反而更加贪婪,甚至想拿下广源,进而染指大宋。
侬智高也不是普通的农民,他是世居广源的大户豪强,手上财力丰厚,实力不俗,为了对抗交趾,他招募兵丁,严格训练,叛乱的核心兵力就是这五千人。
侬智高知道凭着他的实力,没法对抗交趾,就拼命上书大宋,请求内附,借助大宋的实力,对付交趾。
此时侬智高请求内附,还是真心的,他的父亲侬全福早年被交趾所杀,双方有杀父之仇,而侬智高呢,十分仰慕大宋,又曾经苦读史书,参加过科举考试,只可惜没有考中进士。其实想想也知道,岭南偏远,侬智高的文化水平也不会太高,上哪能考得中。
不过若是大宋的科举能稍微灵活一些,给了他进士的功名,哪怕是特赐的,说不定大宋都能多一个忠臣,而非一个叛贼,只可惜,高高在上的士大夫,怎么会关心远在天边的事情,他们的麻木迟钝给大宋带来了惨重的损失。
侬智高落榜之后,回到了广源,聚集大军,对抗交趾。广南西路的官员现之后,曾经派人去探查,责任就落在了邕州知府徐镛身上。
他派遣了邕州指挥使带兵出击,这个错误的决定,直接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情。
指挥使钱锐没把侬智高放在眼里,轻敌冒进,结果被侬智高俘虏。
被俘之后,钱锐又贪生怕死,他居然满嘴鬼话,蛊惑侬智高,说是让他投降大宋,保证封妻荫子,不失王侯之位,还能帮助他反攻交趾,报父仇,血耻辱,侬智高非常兴奋,当即点头了。
天可怜见,钱锐不过是一个区区邕州指挥使,芝麻绿豆大的官,还是个武夫,只是为了活命,满嘴跑火车,侬智高也够二百五的,竟然相信了。
他备下了厚礼,交给钱锐,让他带回邕州。
钱锐回到了邕州,见事情没法隐瞒,只好如实告诉了徐镛。
徐镛气得暴跳如雷,钱锐战败生事,随便许诺归附,根本是胡来!徐镛断然拒绝了侬智高的内附请求,可是侬智高送来了大礼,光是黄金就多达五百两,徐镛当时就动心了,他想贪下这笔钱,又不想给侬智高办事。
这家伙就做出了最混账的决定,他欺骗侬智高,说是自己尽力帮着周旋,让侬智高出钱,他去打点关系。
结果呢,侬智高信了徐镛的鬼话,不断给他送礼,除了黄金之后,侬智高还送了一个女子给他,也就是徐镛的那位小妾。
那个女人名叫朱秀儿,是江南的名妓,侬智高在三年前,花巨资把她买到了身边,视若珍宝,为了内附大宋,竟然割爱,送给了徐镛。
徐镛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立刻纳为侧室,宴饮唱和,玩得不亦乐乎,全然忘了侬智高要求内附的事情。
……
这下子好了,侬智高赔了夫人又折兵,几次催促,都不见动静,他知道被徐镛给耍了,终于恼羞成怒,对部下说道:“今吾既得罪于交趾,中国又不我纳,无所容,止有反耳!”
随后,侬智高聚集亡命之徒,囤积人马,果然造反了。
等到开打之后,侬智高惊讶地现大宋不过是徒有其表,官吏**,军队更加腐朽不堪,各地厢军缺额普遍在七成以上,哪里有什么战斗力,一触即溃。
直到此刻,侬智高对大宋的敬畏荡然无存,相反,他野心勃勃,妄图占据整个岭南,自立为王,并且打出了大南国的旗号。
纵观侬智高反叛的全过程,只能说完全是大宋的官僚麻木无知,狂妄自大酿出来的苦酒。
试想,如果他们能仔细研究广源的情况,就会现,侬智高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棋子。他可以给大宋提供宝贵的黄金,而且他和交趾有仇,交趾又觊觎大宋疆土,接受侬智高内附,只要花一点小钱,甚至给他一个名分,就能驱使侬智高和交趾人拼命,到时候大宋坐收渔利。
只是这帮人的愚蠢出了想象,把明明可以利用的棋子,愣是逼得反叛了大宋,所以说,岭南的叛乱,是地地道道的**!
身为邕州知府,徐镛难辞其咎,或者说,他就是罪魁祸。
在侬智高打下了邕州之时,徐镛也被俘虏,侬智高要杀了徐镛泄愤,直到此刻,徐镛死了,或许还不至于让人切齿痛恨,他又干了一件令人指的事情。
为了活命,徐镛向侬智高讲,愿意帮着侬智高当内应,泄露大宋在岭南的军事机密,助叛军成功。
侬智高手握着他和徐镛往来的信件,铁证如山,不怕徐镛欺骗他。索性就把他给放了,此后,侬智高挥军东进,一路畅通无阻,宋军被杀得溃败千里。
除了战斗力不行之外,还要多亏了这位徐大人。
他每次都把宋军的部署情况送到了朱秀儿的住处,这个女人再转交给侬智高,毫不夸张地说,整个岭南,几乎都是徐镛葬送的。
等到狄青带着大军南下,他做事谨慎,倒不是猜忌自己这边有叛徒,而是认为侬智高作为地头蛇,情报能力肯定非常强,所以狄青采取了欺骗手段,连徐镛也没法查知动向,昆仑关一战成功,没等通风报信,侬智高就完蛋了。
当得知侬智高被烧死了,徐镛简直欣喜若狂,一直悬在头上的利剑消失了,他终于可以喘口气了,不过还不成……朱秀儿还在,侬智高军中还有不少人知道他的行径。
徐镛火急火燎,赶到了邕州,正好撞上了韩平他们,徐镛担心事情败露,就想杀了韩平等人,永绝后患。
除此之外,他还鼓动孙沔,把俘虏的叛军也给杀了。
只要所有人都死了,他做的事情就谁也不知道了,虽然丢失了邕州,但是他给自己编了不少英勇事迹,又撒出去大把的黄金,最多降职留用,过几年,风头过去了,他又能升上来,再过几年,舒舒服服致仕,回家当他的富家翁……
徐镛的算计太好了,只可惜,他没有想到,老天有眼,那个朱秀儿不是寻常女子,她心机深沉。
侬智高把她视作玩物,她恨侬智高,而徐镛更是无耻之尤,她恨不得喝了徐镛的血,在城破的时候,朱秀儿把徐镛和侬智高往来的罪证都藏了起来,还匆匆留下了那一篇《琵琶行》。
最初她想通过韩平,直接指证徐镛,只可惜被徐镛撞破。不过幸运的是另一个更有才情的女子将她的暗号破解,才让整个案子大白天下!
“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啊!”
苏洵看完之后,不住搓手,感慨万千。
“都说岭南吏治崩坏,却没有想到,堂堂邕州知府,朝廷命官,竟然为了活命,充当叛军的内应,是可忍孰不可忍!”苏洵怒道:“王大人,这个徐镛必须死!”
王宁安轻轻哼了一声,“老泉公,仅仅是一个徐镛吗?”
“大人的意思?”
“孙沔,他如此包庇徐镛,就没有问题吗?还有那么多的官吏,他们都是睁眼瞎,尸位素餐,侬智高叛乱,几十万生灵涂炭,朝廷为了平叛,耗费国帑不下几百万贯,成百上千的忠勇将士,埋骨他乡……这一笔笔的血债,不算清楚,能对得起天下人吗?”
王宁安愤怒得要炸开了,苏洵也神色激动,“王大人有此为国为民之心,老夫佩服之至!”
说实话,苏老泉一直觉得王宁安特别油滑,心眼太多,不是个实诚人,可事到如今,苏洵也不得不赞叹一句,要知道这个案子掀开了,会有多少人丢了乌纱帽,又会有多少人怨恨王宁安,他能不避危险,堪称大勇!
王宁安把信件整理一下,然后就说道:“当务之急是先把徐镛的嘴撬开,然后赶快把口供送到京城,请陛下定夺,这个案子必须由圣上决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