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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顺利,“义旗之下,每日千有余人,论赏功勋……百计千端,来从如云,观者如睹……人人得所,咸尽欢心”,很有天王巨星风采,几乎是“有征无战”,兵不血刃。

    一直开到霍邑(今山西霍县),李渊才遇到平生第一块难啃的骨头——隋将宋老生。

    霍邑地形险要,西北抗汾水,东临霍太山,而且,宋老生手下有精兵二万,非一般隋兵可比。同时,隋廷又派左武侯大将军屈突通统辽东劲率数万于河东(今山西永济),与宋老生遥为呼应。

    时值秋雨淋漓,双方均无法开战,战事胶着,最着急的当属李渊部队。《旧唐书》、《新唐书》均有类似记载:“会久雨粮尽,高祖与裴寂议,且还太原,以图后举。”李世民力谏,表示义军一定要先入咸阳,才能号令天下。如遇小敌即班师,示敌以弱,随从兵士肯定马上会心乱解体,“众散于前,敌乘于后,死亡须臾而至。”李渊不听,下令催促兵众调头回太原,李世民见状大哭,苦劝,最终让李渊回心转意,决意攻城。但是,观温大雅的《大唐创业起剧注》,乃是李渊先分析天下形势,而后征求大郎(李建成)、二郎(李世民)意见。兄弟俩皆表示:“(宋)老生轻躁,破之不疑。定业取威,在此一决……雨罢进军,若不杀老生而取霍邑,儿等敢以死谢!”此段话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由李建成说出,何者,古人重礼,自然是长子先发言表态,然后才能轮到李世民接碴。到了后来,太宗臣下编史书,当然都把定策的大功皆记在李世民一人头上。

    李渊当时闻言而喜,马上表示,“尔谋得之,吾其决矣”,显示出李渊本人也是如此思忖,并非象新旧唐书所载是他想窜回太原。

    战前,还有一段小插曲可述:李渊忽然接到刚刚杀了翟让自立为头领的瓦岗寨李密书信,信中语意夸诞,大谈“以天下为已任”,表示要与李渊交结合兵,纵横天下。实际上,此信既是试探,也隐含威胁。为了麻痹李密,李渊卑辞下意,回书李密,“鼓励”对方正应图谶,并肉麻地大肆吹捧一番:“天生蒸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载大弟,攀鳞附翼……”称兄道弟,甘愿为下。李密见信,非常高兴,并拿信向部下显摆:“唐公见推,天下不足定也!”由此,“注意东都,无心外略”,李密集中精力对付洛阳周围的军事势力,李渊就暂时又少了一个危险的对手。另外,李密傻不几几把“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自揽上身,成为众矢之的,倒成全了“缓称王”的李渊。而且,在运用道教影响方面,李渊也是棋高一招,依靠“李氏为天子”、“老子当度世”的图谶,李渊尊崇老聘,当时天下信道教的徒众很多,自然始祖李耳与李渊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而李密却忘了把自己的“李”往李耳身上拐靠。

    不久,天色转晴,秋雨忽止,太原军粮又及时运到。阴历八月辛已,李渊义军晨起行军,从山道急行军七十余里,直奔霍邑杀来。温大雅的描写既诗意又传神:“初行之,雾甚,俄而秋景澄明”,良辰美景,不能不让人心头为之一振。

    霍邑一战,李渊亲自指挥,并率先统左右轻骑数百,先至霍邑城下观察敌情。立营之前,李渊又派李建成、李世民各带数十骑驰至城下,“行视战地”。

    宋老生凭城眺望,认定李渊义军是想紧挨城墙扎营,就亲自率兵出城来迎,分别从东门、南门两道而出。李渊恐怕宋老生“背城不肯远斗”,就先下令李建成领左军准备赴东门,命李世民带右军赴南门。同时,李渊又令中军往后小缩,作出怯敌欲退的姿态。

    手中握有近三万生力军的宋老生见李渊兵阵回退,顿时来了精神,很想乘势迫击,一举击破。他远离城门口,带头冲出一里多地后,下令整队准备进攻。

    宋老生隋军直向李渊中军杀来,而当时在师旗下面马上高坐的根本不是李渊,而是李渊部将殷开山。义军以数列整厚方阵迎敌,与宋老生主力中军展开厮杀。此时,隋军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殷开山一部。殊不料,李建成、李世民两人领骑兵忽然从左右突出,依照李渊先前吩咐,分别杀向霍邑东门和南门。“义兵齐呼而前,红尘暗合。鼓未及动,锋刃乱交,响若山崩,城楼皆振。”

    隋军本来战斗力很强,忽然看见唐军骑兵从身边飞一样掠过直奔自己老窝,皆顿时心慌。没多久,李渊又让军士鼓噪,高呼“宋老生已经被杀”,隋军闻知大将被杀,全都乱了手脚,无头苍蝇一样左突右撞,溃不成军,“舍仗而走,争奔所出之门”,但两个城门的进路均为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率精兵堵住,迎头射箭,刀砍矛捅,死伤无数。

    宋老生本人也被败兵夹裹,左冲右撞。见两个大门方向都被堵住去路,宋老生腿快,跑到城墙边,仰脸高叫守城隋兵放下绳子,准备拽住绳子爬上去。城上守兵扔下大绳,宋老生丢下手中大刀,拼命往上爬。无奈,重甲坚盔,攀爬速度大受影响。说时迟,那时快,唐军已经追杀而至,一个名叫卢谔的小队长跳起一刀,斩断宋老生一只脚。大叫一声,宋老生因痛坠地,未及说话,大刀又下,脑袋又搬家。

    李渊命兵士把宋老生的首级挑在长矛上,在战场上驰骋示众。于是唐兵“随所向奋击,禁不可止。数里之间,血流蔽地,僵尸相枕。”时已日暮,李渊见战士斗志正锐,就下令攻城。“时无攻具,肉薄而上。”如此坚厚的霍邑,竟然被唐军在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情况下,凭一股冲劲和不怕死的精神,一举攻克。

    如此苦战,到了太宗史臣笔下,却变成这个样子:

    “太宗(李世民)恐(宋)老生不出战,乃将数骑先诣其城下,举鞭指挥,若将围城者,以激怒之。(以显示李世民孤胆英雄)老生果怒,开门出兵,背城而阵。高祖(李渊)与建成合阵于城东,太宗与柴绍阵于城南。老生麾兵疾进,先薄高祖,而建成坠马,老生乘之,高祖与建成军咸却(不惜把李渊、李建成描写成胆小鬼。战中坠马,死亡近乎百分百,即使不被敌人杀掉,也会被自己人踩死)。太宗自南原率二骑驰下峻贩,冲断其军,引兵奋击,贼众大败,各舍仗而走(完全是小说传奇,李世民三骑冲锋,挽狂澜于既倒,好象他是真正的军神和救星)。……”

    仔细揣摩,可见太宗臣下所写,水分太多。

    攻克霍邑之后,李渊安民慰众,招遣降兵,对被俘的隋兵隋将一律优待,“还取其同胞同党,自相统处之,不为疑异。”本来隋军同唐军就无什么深仇大恨,那些本身是关中人想回家的,李渊也“授五品散官放还”,连宋老生也被光荣礼葬,毕竟是死于所职的忠臣。“内外咸悦,咸思报效”。

    这一仗关键,李渊不仅稳固了内部,对外又显示了“宽仁”,“自是以后,未归附者,无问乡村堡坞,贤愚贵贱,咸遣书招慰之,无有不至。”

    “好事”连来。刘文静、康鞘利等人在龙门县也与李渊会合,并带来五百突厥大个骑兵和两千多匹好马。“帝(李渊)喜其兵少而来迟”,突厥兵少好控制,迟来可喜者,如果早先这些雇佣兵如果加入进攻队伍,一来造成“民族”矛盾,二来胡人肯定觉得唐兵是凭侍自己的加入才取胜,漫天要价,不好打发。

    拨掉霍邑这块大绊脚石,下一个目标就是镇守河东城的屈突通了。

    屈通突不似宋老生轻躁,久经战阵,老谋深算,加上他深知当时天下大乱,人无固心,便不轻易出战,固守河东坚城。此城“城高甚峻,不易可攻。”

    唐军一路无敌,将士勇而骄,争前要再显身手,准备重演霍邑“肉薄登城”的好戏。李渊也心存侥幸,就派千余唐兵攻南城。“时值雨甚,帝命旋师。”温大雅不好说唐兵打不过屈突通隋兵,就以下雨为借口,掩饰唐兵的败退,并记下李渊的自欺欺人之语:“今且示威而已,未是攻城之时。杀人得城,如何可用。”简直就是白日大谎。当时,李渊肯定急得跳脚,恨不得插翅飞上河东城城墙。

    幸亏裴寂、李世民等献计,唐军沿河北进,自梁山(陕西韩城)、龙门(山西河津)分别渡河。同时,仍留军士于河东城下,与屈突通相持,以防这位隋将蹑后追击。

    此计果然棋高一招。唐军主力舍河东城不攻,不仅保持了大量生力军,还一下子顺利进入关中。大喜之下,李渊令李建成、刘文静入据永丰仓(陕西华阴),扼守潼关;又令李世民沿渭水急行军,直扑长安都城。此时,李渊的堂弟李神通、其女儿女婿(柴绍夫妇)等人纷纷率兵赶到。众人拾柴火焰高,一路收降各处“贼军”,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各路唐军齐集长安城下时,已经有二十多万人之巨。把都城铁桶一样围得个水泄不通。

    长安城内,代王杨侑年少不主事,留守的刑部尚书卫文升、右辅翊将军阴世师等人乃大隋忠臣,誓死守城,任凭李渊诱说百端,终不为所动。李渊帐下诸将,皆想立功,多次攻城,均因长安城墙高坚而未得手,死伤不少人马。当然,这数次攻城败退,在温大雅笔下,皆变成是因为李渊“仁德”,不忍自己下令集中攻打“旧主”之都城,不忍惊犯“七庙及代王并宗室支戚”。

    即使是最后的血战总攻,温大雅也写成是各路义军“咸自逼城”,“帝(李渊)闻而驰往,欲止之而弗及”。明明是李渊总指挥,倒变成他事先不知道总攻令,想阻止又来不及了。此种鬼话,真连三岁小孩子也骗不过。所以,读中国的历史,一定要持有清醒的头脑去“研读”,字里行间里找线索,读者先行树立自己的主观逻辑性和基本判断力,否则,必为史书记载所误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