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5b4小说网 > 穿越小说 > 张居正 > 第264章
    只见他快走几步,在台阶下面朝站在门口的张居正抱拳一揖,勉强笑着言道:

    “张先生,老夫带着这孽畜前来负荆请罪。”

    “这位是?”张居正一边还礼一边问道。

    “这是咱侄子冯邦宁。”

    一听这名字,张居正立马想起来冯保是有这么一个侄儿,原住在涿州乡下老家,仗着叔叔的权势,在地方上胡作非为。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太监后,皇上为笼络他特恩荫其家族后人一个,冯保没有儿子,便荐了冯邦宁来京,在锦衣卫担任了一个六品的指挥佥事,三年后迁升一级,当上了五品的镇抚司副使。听说这个人虽然入了公门,但旧习不改,依仗冯保狐假虎威,在京城里颐指气使飞扬跋扈,没有几个人敢招惹他。张居正虽知道他的“大名”,但从未见过。这会儿见他这副模样,不知什么地方竟长得与冯公公有几分相像,便吃惊地问:

    “啊,原来是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你不知道?”冯保稍感吃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张居正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道:“走.到你的值房去,听老夫细说缘由。”

    说着便来到张居正的值房,冯保也不寒暄,一坐下就讲了事情经过:

    却说今天中午,冯邦宁受人宴请,前往珠市口的一家酒楼吃饭,喝了半醉出来,乘了八人抬大轿回衙。这时,对面路上正好也有一顶八人大轿抬了过来。早在大明开国初期,就传下了避轿制度。凡官秩低的官员乘轿出行,在路上碰到官秩高的官员,一律得停下轿来避到路边,待官秩高的官员轿马过去,方可重新上道。比方说,六部衙门的堂官,在路上碰到内阁辅臣的轿马,除吏部尚书外,余下五部堂官一律回避。吏部尚书与阁臣可以互相掀开轿帘,伸出头来揖礼而过。下层官员若见了六部堂官,不但要避轿,还得走下轿来,跪在路边恭送。总之是,什么级别的官员如何避轿,有一整套完整的规定。正德嘉靖两朝之后,避轿制度虽没有宣德年间之前那么严格,但大致规矩官员们还不敢不遵守:像冯邦宁这样的五品武官,见了王国光这位秩位隆重的正一

    品吏部尚书,老远就得把轿子抬到大街旁的小巷中回避,他自己还得来到大街边上迎着天官的大轿挺身长跪。但今天中午.一是因为冯邦宁多灌了几盅毛狗尿,脑子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自恃有伯父冯保这个大后台,任什么官员,他都不放在眼里。当轿役看到对面而来的瓜伞仪仗,认出是王国光的轿子,便连忙磨过轿杠,要把轿子抬进就近的小巷。冯邦宁一看轿子变了方向,连忙一跺轿板,吼道:

    “你们要干什么?”

    班发回答:“老爷,咱们避轿。”

    “避谁的?”

    “吏部天官王国光大人。”

    冯邦宁掀开轿帘儿引颈一望,果见对面有一乘大轿子排衙而来。放在平常,在路上遇到三品侍郎以下的轿子,冯邦宁从来都是当街呼啸而过,根本不把人家放在眼里,但若是遇到大九卿的轿子。冯邦宁却还不敢造次,每次都是悄没声儿的蹙到一边:但今天却又不同,盖因他昨晚上到伯父家,听徐爵叽叽咕咕向他传说新闻,言辽东大捷原是杀降冒功,皇上赐给当事官员的奖赏都得收回来,这里头就有吏部尚书王国光。所以,当他一听说对面来的是王国光的轿子,心想这家伙恩荫的儿子还得退回去当平头百姓,还神气个啥,于是干脆把脑袋伸出轿窗嚷道:

    “你们这些毬攮的,把爷的轿抬回街上去。”

    班役只当冯邦宁发酒疯,小声提醒道:“老爷,对面来的是正一品的大天官。”

    “毬,天官又么样?”冯邦宁眼睛瞪得像个兔卵儿,骂道,

    “老子今天偏要当街走一趟,正轿!”

    班役不敢违抗,忙又招呼着把大轿正了回来。这时候,王国光的大轿与冯邦宁的大轿相距不过二十来丈远了。王国光此番出行是应张居正之托,前往都御史衙门拜揖左都御史陈瓒。在现任的大九卿中,就陈瓒的年纪最大,辽东大捷受赏,他也是有汾儿的人。张居正担心一旦撤销封荫,陈瓒想不通会闹出事来,故委托王国光先去找他透个信儿作作安抚工作。现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对面抬过来一乘轿与他冲撞。除了张居正,偌大一座京城,还没有谁的轿子敢与他争顶。

    “对面是什么人的轿子?”王国光问随轿的护卫小校。

    小校早看了对方的仪仗,回道:“启禀大人,是锦衣卫北镇抚司副使冯邦宁。”

    王国光一听,顿时拉下了脸。对于冯邦宁狗仗人势横行不法的事,王国光早有耳闻。他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肆无忌惮,现在连他的轿都敢冲撞。思虑间,两乘大轿已是近在咫尺,都当街停了下来,王国光吩咐小校:

    “叫他滚开!”

    小校跑到冯邦宁的大轿跟前交涉,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冯邦宁也不下轿,只把头伸出来大声嚷道:

    “王大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一边。”

    “放肆!”

    王国光一声怒喝,这时候街边上已站了不少围观的人。冯邦宁一喝酒便是人来疯,听王国光骂开了,他也不甘示弱,吱吱朝地上飚了一口痰,盛气凌人地回道:

    “王大人,你凭什么骂人?”

    “骂?本官还要惩罚你,来人!”

    “到!”

    小校率二十名护轿武士一刷儿站上前来,个个都握着腰间的开鞘大刀。

    一看这架式,冯邦宁的十几名护卫也都拔出刀来,按理冯邦宁一个五品官员,拨到他名下听差的衙役只有六名。但他所在的镇抚司衙门是“诏狱”所在地,衙门里要紧官员的护卫自然不能按等级来定。因此冯邦宁每次出行,前呼后拥威严直逼大九卿,这会儿见双方剑拔弩张,冯邦宁乐得把事情闹大,嚷道:

    “你不要以为你是天官,就可以仗势欺人。咱早就知道,皇上马上就要降旨惩罚你。”

    “惩罚我什么?”王国光稍稍一愣。

    “辽东大捷是杀降冒功,你贪领封赏,皇上要尽数追夺,你以为咱不知道?”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不管是两家护卫班役还是街边上的老百姓,无不大惊失色。正月问的辽东大捷是件大事,京城里的老百姓没有谁不知道。这么一件举国欢庆的胜战,竟然是杀降冒功,而且连大名鼎鼎的老天官也被牵扯进去,谁听了这消息都会像猛听闷雷的婆娘,不打一阵寒噤那才叫怪。王国光此时也深感意外,这事儿尚属机密,这个二杆子怎么会知道?转而一想他是冯保的侄儿,一时间什么都明白了。他决心杀一杀这位“太岁”的气焰,便命小校。

    “护轿前行,阻挡者,格杀勿论!”

    小校得令,手一挥,八名健壮的轿夫吆喝一声迅速起轿,二十名护卫更是如猛虎出林。顿时,冯邦宁的轿队被打得七零八落,他的那些护卫平常虽然也都是五阎王不要六阎王不收的恶汉,但眼下毕竟是与天官的护卫对阵,心里头有些发怵,因此都不敢真的玩命。当然,也有几个憨头挡道胡闹,厮打中,双方都有人皮破血流负了轻伤。

    看着王国光的轿队走远,冯邦宁再看看自己属下的残兵败将,蓝呢大轿也被戳了几个洞,自觉丢了颜面,顿时泼妇似的骂起大街来。骂了天官骂班头,骂了班头又骂轿夫,秽语满嘴脏话乱喷。折腾了一阵子,他的酒也醒了。思量一番觉得不妥,便赶紧跑到紫禁城来找他的伯父讨主意。

    冯保听了,感到冯邦宁闯了大祸,一个五品的武官和一品天官争道儿,放到哪儿说都是败理儿的事。这官司如果打到皇上那里,弄不好,这愣头青的一身官皮还得扒掉。满朝文武谁不知道王国光是何等人物?他不单是张居正最好的知己,还是皇上与太后深为依赖的股肱之臣。冯保将冯邦宁好一顿臭骂,直到骂酸了嘴,才让人找了一根绳子来,着两个太监帮忙把冯邦宁捆了,亲自押送到内阁来找张居正。

    听清了事情原委,张居正很是生气:一气冯邦宁无法无天,竟敢冲撞吏部尚书的轿马仪仗;二气这浑小子居然口无遮拦,当街乱嚷,捅出了尚还没有公布的朝廷机密——这事儿冯公公也脱不了干系,不是他露了口风,冯邦宁又怎能知晓“杀降冒功”的事?如今,冯公公摆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架式,把冯邦宁五花大绑押进内阁。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堵外廷官员们的口,不让他们借此攻击他骄纵家人横行无道。但如此一来反倒叫张居正为难:若是秉公执法,给冯邦宁严厉惩处,则有拂冯公公的面子,他虽然做了一个高姿态,你可不能当真,谁不知道这位大内主管是有名的笑面虎?若不处理把冯邦宁放了,各衙门官员就会骂他“硬处驮枪过.软处杀一枪”。

    踌躇了好一会儿,张居正起了一个念头想让书办去把张四维喊来,把这难题儿交由他去处理。转而一想又不妥,人家冯公公是冲自己来的,若交给张四维去办,冯公公肯定知道他这是推委之举,心里头便不高兴。既搪塞不开,张居正便睃了一眼冯保,说道:

    “冯公公,令侄今日之举,的确太过孟浪。”

    “是啊,这畜牲只要喝了酒,佛脸上刮金,青楼上摆阔,什么样的浑事都做得出来。”冯保说着便连连叹气。

    张居正从冯保的话中听出了“消息儿”,跟着就问:“怎么,冯将军喝了酒?”

    “是呀!”

    答话的是冯保而不是冯邦宁。打从一走进张居正的值房,冯邦宁就站在外头过厅里没有进到里屋,这会儿,冯保伸头朝过厅喊道:

    “畜牲,还不进来给首辅大人下跪,说个清楚。”

    冯邦宁闻言慌忙走了进来,因双手被绑没有支撑,故下跪时差点摔倒,书办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