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头虽然怄气,表面上却不愠不火,讪笑说道:
“秦大人总不至于忘记,这王九思正是下官昨日一手捉拿的吧?”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王大人,你可是看清了,捉拿王九思的捕单在我手上。”
“秦大人也不要忘了,巡城御史衙门,也有捉人的权利。”
“你那权利,仅限于维护京城治安。”
“王九思当街打死人命,正是破坏了京城治安,捉拿他原在下官权限之内。”
“人你已经捉了?”
“秦大人一来,就跟下官歪掰了半天,我哪有时间动手。”
“既未动手,还望王大人闪开些个,让我的人马过去,捉拿这个妖道。”
“秦大人为何一定要与下官争抢呢?”
“高阁老指示到刑部,人若是让你捉了去,我如何交待?”
“人若是让你捉去,张阁老处我又如何交待呢?"
两人就这么争执不下,原都是争功心切。正在这时,忽见得王真人府内有浓烟窜了出来。王篆再也顾不得与秦雍西争论,命令手下喊开紧闭的朱漆大门。
几位兵士把大门擂得山响,里面却毫无动静。王篆与秦雍西均感不妙,王篆命人撞开大门。两拨人马一拥而入,发现庭院里杳无一人,那顶蓝呢大轿以及一应金扇仪仗,全都静悄悄摆放在轿厅里。庭院正中摆了三个大铜炉,那是王九思炼丹的工具,其中一只尚在燃烧,浓烟便从其中冒出。王篆走近一看,炉子里烧着的是一块焦肉,发出刺鼻的臭味,地上还丢了一张血淋淋的猫皮。王篆顿觉不妙,挥挥手大喊一声:“搜!”
秦雍西生怕落后,也向他的手下发布命令:“旮旮旯旯都给我搜到,一个人也别放走。”
顿时,只听得踹门踢杌儿砸缸摔盆子的一片乱响。这王真人府原是隆庆皇帝钦赐的,分前后两院。前院搜了个底朝天,人影儿也不曾见到一个。一伙人又涌进后院,依然是扇扇房门上了大锁。依次砸开来都是空荡荡的,最后砸开了一间库房,只见里头关了十几个童男童
女。这些孩子被王九思拘禁在这里,本来就吓惊了魂,这会儿又见得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舞枪弄棒的兵士,都吓得大哭起来。王篆与秦雍西闻声走进来,命令兵士捕快们离开屋里,然后想方设法哄得孩子们不哭,向他们询问王真人的去向。怎奈这些孩子们打从关进这间屋子就再也没出去过,所以也是一问三不知。王篆与秦雍西正急得没头绪,刚走出库房,只见两个捕快又不知从何处拎出一个干巴老头儿来。
“你是这里的什么人?”王篆问道。
老头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必是挨了兵士的揍,这会儿见到戴乌纱帽的官员,连忙扑通跪了下去,战战兢兢答道:“大人,小的是王真人雇用的火。”
“火?”王篆打量着老头儿,头发脏乱,面色黧黑,浑身上下没个看相,不由得狐疑地问,“你当哪门子火?”
“替王真人烧那三只炉子。”
“啊,原来那三只炉子是你烧的。”秦雍西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本大人刚从前院过来,看见一只炉子里浓烟滚滚,好像在烧一块焦肉,地上还有一张血淋淋的猫皮,这是怎么回事?”
“回大人,王真人把一只猫活剥了皮,然后把还没有断气的剥皮猫丢进大号炉里,命令小人多加柴炭,把那只猫烧焦。”
“他为何对这只猫如此痛恨?”
“不止这只猫,凡是猫他都痛恨?”
“却是为何?”
“回大人,王真人是属鼠的。”
“怕猫捉老鼠?”秦雍西禁不住扑哧一笑,侧过头来与王篆开了个玩笑,“王大人,你我都成了猫了。”
王篆勉强一笑,接着又冷下脸问那老头儿,“王真人哪里去了?”
“回大人,一个时辰前走了。”
“走了,去了哪里?”
“说是进紫禁城,给皇上送丹药去了。”
“骗人的鬼话,这王九思出门最好讲排场,既是给皇上送药,为何大轿仪仗都摆在轿厅里不用。”
“这……小的就不知晓了。”
“不知晓?”王篆双手一剪,吊起两道短蹙的疏眉,厉声喝道,“瞧你这副腌相,竟敢糊弄本官,你若不交待王九思的去处,我就剥了你的皮。”
“大人饶命,小的真不知晓……”
老头儿磕头如捣蒜,忙不迭声地讨饶。王篆看出这老头儿讲的是实话,却又不肯便宜放了他,便命令道:“把这老家伙绑了,带回去细细拷问。”
两个捕快把老头儿押解出去,王篆对秦雍西说:“秦大人,差事办砸了,我们各自回去复命吧。”
“也只得如此了。”
秦雍西说罢,便领了捕快回刑部交差。王篆当即下令严守各处城门,万万不可让王九思溜走。
三位阁臣刚从乾清宫回到内阁,就有太监从乾清宫跑来报信:隆庆皇帝已经龙宾上天。这是隆庆六年的五月二十五日,下午申酉时牌之交。虽然已是预料中事,三位阁臣仍不免聚在朝房里嚎啕痛哭一番。接着抹干眼泪,议出三项决定:一、立即八百里传邮,把讣告发布全国;二、隆庆皇帝一应丧事礼仪由礼部遵祖制订出方案,呈上皇太子批准执行;三、治丧期间,在京各衙门堂官一律在朝房值宿,不得回家。全国各地衙门就地设灵堂致祭,不必来京。商量既定,内阁中书便按阁臣的意思斟酌词句写好告示,盖上内阁关防。命人送往京城各大衙门,传邮的事则指示兵部施行。把这些要紧事忙完,已是掌灯时分。值日官进来请三位阁老到膳食房用餐。抽这空儿,张居正回自己的值房一趟。来到膳食房时,只见他已换下一品锦绣官袍,穿上了一袭青衣角带的丧服。瞧他这副打扮,两位依旧穿着吉色官袍的阁老顿时浑身不自在。议事前,他们已差人回家拿衣包去了,却没想到张居正已是随身带来。高仪心里头只想着张居正的精明,而高拱却从这件小事中看出蹊跷:皇上今日是突然发病,他张居正为何就知道皇上一定会死?
胡乱吃过晚饭,三位阁老各自回值房安歇。平日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的内阁院子,如今各个楼座门口都挂起了灯笼——当然不是惯用的绣有内阁二字的大红宫灯,而是贴了一个黑色“奠”字的白纱西瓜灯。皇上死得突然,一应丧仪祭品还来不及置办周详。这几对灯笼本是库房旧物,值日官翻检出来略加修饰就挂了出去。惨白的光芒衬出那几个黑色的“奠”字,院子里顿时充满了肃穆悲凉的气氛。
高拱刚回到值房,心绪烦乱,正想喝盅茶稳稳神,管家高福推门进来。他专为送衣包而来。高拱立即踅到内阁换好丧服,走出来正欲对高福说话,却发现值房里又多了一个人。
“元辅。”
那人喊了一声,便朝站在门口的高拱跪了下去。高拱认出这人是秦雍西,便吩咐平身赐坐,问道:“你有何事?”
秦雍西答道:“下午元辅下到刑部的手令,要将王九思重新逮捕收监。尚书刘大人把这差事交给下官办理。”
高拱心乱如麻,差一点把这件事给忘了,这会儿见秦雍西提起来,连忙追问:“人拿到了?”
“没有。”
“怎么回事?”
高拱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秦雍西这是第一次面谒首辅,心里头紧张得不得了。也不敢看首辅的脸色,只垂着眼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述说一遍。
听说王篆也率人前往拘捕王九思,高拱心里头清楚张居正这是在铆着劲儿与他斗法。恼怒之余,听说双方都没有捉到王九思,又多少有一点快慰,随口骂道:“便宜了这龟孙子,竟让他跑了。”
秦雍西揣摩首辅的口气,似没有更多责怪的意思,于是问道:“下一步如何处置,还望元辅大人示下。”
“你看咋办才好?”高拱盯着秦雍西问。
秦雍西想了想,答道:“依下官之见,可让刑部发出缉报,着各地捕快严密布控,务必将此妖道捉拿归案。”
高拱点点头,赞赏地说:“此举甚好,你回去和刘大人讲,以刑部名义上一道折子,奏明王九思种种欺君害民的不法行为,请旨拿办。”
“元辅指令明确,下官回去奏明刘大人照办就是,只是……”
秦雍西欲言又止,高拱追问:“你还有什么疑虑?”
秦雍西小心问道:“皇上已经龙宾上天,折子抬头应该向谁请旨?”
“啊,这个嘛,”高拱觉得秦雍西很是心细,这一问题问得很好,斟酌一番,他指示道:“新皇上还未登基,这折子就写给皇后和皇贵
张居正之木兰歌
第十四回访南岳时黜官受窘极高明处孤鹤来临
李延一行从庆远出发,不过十日就到了桂林。殷正茂看他家眷众多,行李繁重,便给了老大的面子,派一名裨将率五百兵士护送。到了桂林之后,那位裨将带了人马回去复命,留下一名小校率三十名兵士,吩咐他们一直把李延护送到广州。从桂林到广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南下南宁,再从那里到广东地面的廉州,从廉州乘海船回到广州。这条路近,但风险甚大,近年来海盗猖獗,杀人越货的事屡有发生,李延不敢冒这个险。另一条路是由桂林往东取道韶州到广州。这条路虽是通连桂粤两省的官道,但穿行于崇山峻岭,路面也不见得十
分安全。李延与两个师爷商量斟酌一番,决定从桂林到衡州,再从衡州过郴州抵韶州,这条路虽然要绕道几百里地,但沿途州县相连,人口密集,走起来比较放心。主意既定,李延也无心在桂林盘桓,只稍事休整了三日,让三姨太回去和家里人团聚一回,便又匆匆上路。一路上轿马浩荡,前有军士开路,后有军士压阵。虽没有了两广总督的威严仪仗,这威风却依然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