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先王赵偲的遗嘱,待其下葬之后,宗府的人不单单将禹王赵元佲紧挨着这位君王的尸骨合葬,更将怡王赵元俼的棺材也移至赵偲身边,与禹王赵元佲一左一右,仍旧陪侍他们的四王兄两旁。
此后,赵弘润以新君的名义发布诏文,按照历代的规矩,禁三个月的婚喜嫁娶,亦不得沾酒,以悼念先王。
三个月之后,一切照旧。
美中不足的是,无论是赵弘润的六哥赵弘昭,还是禹王赵元佲的二子赵成岳,皆由于所在地与大梁相隔千里之遥,未能及时赶回来——当赵成岳击退进犯朔方郡的林胡,火急火燎赶回大梁时,那已经是两个月后,而赵弘昭返回大梁,更是在半年之后,这两位姬赵氏的子弟,皆未能赶上亲眼目睹其父下葬,实为遗憾。
为了表彰禹王赵元佲对国家的贡献,赵弘润在思考之后,决定保留「禹」这个王号,削一级封赏于其子赵成宜,简单说就是册封后者为「禹侯」,且允许世袭罔替,永不削爵。
除非禹王赵元佲的后人谋国作乱,那另当别论。
国丧之事礼成之后,接下来的一些繁琐事,便交由礼部全权代理,比如说给先王赵偲、禹王赵佲、怡王赵俼三人合盖庙宇,享受香火等等。
关于守陵一事,在国丧之后,现禁卫军大统领李钲、内侍监大太监童宪,二者联袂来到赵弘润面前,向这位新君请辞,说是乞骸骨、为先王守陵,免得无知宵小冒犯王陵。
临辞前,李钲与童宪分别推荐了继任者。
李钲举荐的,无疑正是赵弘润的前宗卫长卫骄,后者这段日子跟随着李钲,逐渐亦能独当一面,哪怕一时半会还有些不适应,自有李钲提拔的禁卫军将领们辅佐,倒也不至于出现什么问题。
而童宪,则亦举荐了赵弘润身边的小太监高力、高和两兄弟,由这两兄弟执掌内侍监。
在这件事上,赵弘润也做出了他的决定:他将这兄弟俩当中性格比较稳重、刻板的哥哥「高力」打发到内造局,而将弟弟「高和」留在身边。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赵弘润看来,高力那家伙太过于刻板,一点都不懂得幽默,而弟弟高和虽然反应慢半拍,但最终还是能理解赵弘润平日里开的那些玩笑,虽然大多其实并不怎么好笑。
不过严格来说,反而是执掌内造局的高力权柄更大,毕竟是掌握着一切宫造的司署。
对此,赵弘润感慨颇多。
因为无论李钲也好,童宪也罢,皆可以称得上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如今看着这两位告老前去守陵,赵弘润心中亦有诸般不舍,在几番挽留未果后,他对李钲、童宪二人分别赐了一块出入城门的令牌,叫二人手持这块令牌,随时可以出入大梁,见令如见君王。
不得不说,这是莫大的荣誉,那块令牌,足以成为李钲、童宪二人的传家宝。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
赵弘润觉得,李钲与童宪二人这一走,这一生大概是都不会再离开王陵了。
“陛下,那我等就告退了。”
李钲与童宪拱手施礼后离开了。
禁卫军与内侍监分别交替了权柄,剩下的,就只有拱卫司了。
不过这个司署,赵弘润并不打算改动,毕竟拱卫司的人,皆是先王赵偲亲手提拔的人,是值得信赖的,而且这些人大多正值壮年,若是将其闲置,实在是可惜。
相比之下,赵弘润更在意他身边宗卫们的去留。
因此在九月初的某一日,赵弘润将宗卫们都召到垂拱殿的侧殿,询问他们各自的打算——除前前宗卫长沈彧仍在商水县替赵弘润与秦少君未来的儿子守着这块采邑外,其余宗卫皆齐聚在此,包括已经贵为十万禁卫总统领的卫骄。
在这些宗卫中,除了卫骄以外,高括也已经有瞩意的司职,毕竟他以前就是青鸦众的直属上司,日后必定是挂在「天策府」下,负责为赵弘润打探各种消息。
与张启功统率的黑鸦众不同,黑鸦众专门负责干一些朝廷以及君王不太好出面的事,至于寻常的,就由高括属下的青鸦众出面——两者职权相当,井水不犯河水。
“殿下……不,陛下,前几日高括邀请我担任他的副职……”
宗卫种招,率先开口说道。
听闻此言,高括故作不满地说道:“少自抬身价说什么邀请,高爷我纯粹就是见兄弟一场,赏你一口饭吃……”
这话,听着赵弘润与诸宗卫们皆乐不可支。
还别说,高括在大梁一带的三教九流都颇有威信,如今简直就是地头蛇中的地头蛇,倒也确实有资格说这话。
只可惜,种招丝毫没有买账的意思,撇撇嘴不屑说道:“投靠你?那我还不如投靠卫骄,十万禁军总统领,这职位怎么看都比你这小小的「天策府左都尉」来得高吧?”说罢,他转头看向卫骄,笑着说道:“卫骄,兄弟我投奔你,你提拔我弄个统领当当呗?”
卫骄闻言笑着说道:“我禁卫军目前正缺人手……”
一听这话,高括先着急了,毕竟种招跟他一直以来都是关系极好的搭档,并且种招做事也谨慎,高括早就惦记着将这个兄弟忽悠到自己这边担任副职,哪甘心被卫骄抢走。
他连忙说道:“种招,我劝你再考虑考虑,禁卫军的统领只是表面上风光,论权柄,哪有我「天策府都尉署」来得重?”
卫骄一听顿时就不高兴了:“喂喂喂,高括,你这话什么意思?”
“事实如此。”高括撇撇嘴说道。
不过还别说,除了卫骄的身份特殊这一点外,禁卫军确实没有天策府的势头来的重,毕竟赵弘润对天策府的定义是「督魏国一概兵戈之事」,可以代替军方两字,严格来说,禁卫军亦是隶属于天策府的监督下。
只不过论品秩,高括没办法命令卫骄而已——能命令卫骄的,唯有作为君王的赵润。
对于卫骄与高括相互玩笑,赵弘润看得亦是心中好笑。
好笑之余,他也有些感慨,感慨于当初跟随在他身边的诸宗卫们,一个个总算是能开始立业了。
“种招,你怎么想?”赵弘润询问种招道。
只见种招闻言瞅着高括嘿嘿一笑,怪声怪气地说道:“那就要看……高都尉的态度了。”
听闻此言,高括扁了扁嘴,生怕好搭档种招被卫骄抢走,无可奈何地说道:“邀请,是邀请,行了吧?”
种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此,其实众人毫不意外,毕竟在宗卫们当中,高括与种招平日里关系最好,怎么可能会分开。
“嘿嘿。”
见种招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高括得意地瞅了一眼卫骄。
对此,卫骄翻了翻白眼,不予理会,事实上,他早就说动了目前的宗卫长吕牧担任他的副职,因此,高括得意洋洋的模样完全打击不到他。
在笑着摇了摇头后,赵弘润又看向其余宗卫们,问道:“你们呢?”
果然,现任宗卫长吕牧笑着说道:“陛下,卫骄有意让我担任「东宫校尉」,我想想还不错,准备在禁卫军就职。……这样的话,卑职也无需离开陛下身边。”
赵弘润微笑着点了点头。
沈彧、卫骄、吕牧,这三任宗卫长,赵弘润最是倾向于吕牧跟随在身边,原因就是吕牧的幽默感很好,总能跟得上他的思维。
而在吕牧之后,朱桂与何苗在对视了一眼后,说道:“陛下,我俩希望能调到商水军……商水军此番在与韩国的战事中折损过半,目前正缺人手,听说我等宗卫准备就职,商水军的翟璜盛情邀请,我俩也有些心动……作为男儿,还是应当在沙场上建立功勋。”
这一句话,打翻了这里一船的人。
这不,卫骄与高括当即就不乐意了:“喂喂喂……”
“翟璜啊。”赵弘润摸了摸下巴,寻思道:“唔,这样的话……何苗、朱桂,倘若你二人能撑起商水军的话,朕倒是想把翟璜调到天策府,担任参将之职。此人呆在商水军,说实话有点屈才。”
『天策府参将?』
诸宗卫心中微微吃惊。
天策府参将,顾名思义就是赵弘润这位「天策府上将军」的参谋,其权力,几乎等同于半个太尉之职,那可是相当了不得的职位。
不过想想这些年来,翟璜以商水军副将的职位,几乎一手抓商水军上上下下所有的事,并且临战指挥也是他,确实有资格担任这个职位。
『莫非,陛下觉得那翟璜有能力成为「第四人」?』
诸宗卫心中暗暗猜想道。
这所谓的「第四人」,指的是魏国继赵弘润、赵元佐、赵元佲三位灭国级统帅之后,第四位拥有这份能耐的统帅,毕竟眼下他魏国,赵弘润作为魏君,基本上已经注定不太可能领兵出征,再加上禹王赵元佲的过世,就只剩下南梁王赵元佐这一位杰出的统帅。
但遗憾的是,以南梁王赵元佐的经历与性格,除非魏国遭受劫难,否则无论是赵弘润还是朝廷,都注定不会给予其太大的权柄,因此,再寻找一位拥有灭一国才能的魏国统帅,就变得尤其重要。
话说回来,对于这个「第四人」,诸宗卫们此前曾猜测临洮君魏忌、河西守司马安、上将军韶虎、以及鄢陵军的屈塍等等,但出乎意料的是,眼前这位陛下,似乎更看好翟璜。
而单单这点,就注定翟璜日后定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简在帝心嘛!
此后,剩下的穆青、褚亨、周朴三人也做出了决定。
前两人都倾向于在禁卫军任职,唯独周朴最出人意料,居然表示希望到刑部、大理寺等朝廷的司法府衙任职,别说诸宗卫们没有想到,就连赵弘润本人也愣了半响。
对此,周朴笑着解释道:“卑职还是倾向于劝人向善……”
听到这话,赵弘润与宗卫们面面相觑:这笑面虎,居然还说什么劝人向善?你自己就是恶党好吧!
还别说,别看周朴平日里都笑眯眯的,可实际上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这厮的性格其实是最恶劣的,要不然,赵弘润与宗卫们私底下也不会叫他笑面虎。
“我以为你会选择张启功所在的司署……”
赵弘润幽幽的一句话,引起了其余宗卫们会心的偷笑:固然张启功乃是毒士,而周朴此人,论性格丝毫不逊张启功,这两人若是凑在一起,那可真是绝了。
没想到周朴笑着说道:“陛下误会了,卑职与张大人,可并非同道。……张大人对待妨碍自己的人,只有杀之一途,但卑职不同,卑职更倾向于劝人向善,感化恶人……”
“安陵赵氏的那五个小子,怕是不会附和你这番话。”
穆青在旁幽幽说道。
他口中安陵赵氏的五个小子,即赵弘润他三叔公赵来峪的五个孙子,赵成稚、赵成炅、赵成棠、赵成粲、赵成恂,原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直到他们碰到了周朴——时至如今,赵成稚等人见到周朴,依旧是浑身哆嗦。
最终,赵弘润还是同意了周朴前往大梁城内司法衙门任职的恳请,不过在心里,他还是暗自为那些日后落到周朴手里的人犯感到怜悯:周朴这厮,那是绝对拥有着能让人“痛改前非”的能力的,只要一朝落到他手里,保准叫你这一辈子都不敢再犯禁。
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劝人向善?
安顿好宗卫们后,赵弘润又召来了拱卫司的燕顺、童信二人。
拱卫司的忠诚,不必多提,毕竟那是先王赵偲亲手提拔的,且其中大多都是亲近姬赵氏一族的世族子弟,甚至于,其中还有些连带关系。
比如童信,就是大太监童宪的族侄。
拱卫司目前的处境很尴尬,因为这个司署原本是先王赵偲为了追查萧逆而设置的,因此,拱卫司的御卫即可视为君王身边的近卫,又拥有缉杀要犯的权力,地位超然。
但新君赵润继位之后,拱卫司的地位就难免变得很尴尬了:在刑侦方面,它与分别执掌青鸦众与黑鸦众的「天策府左都尉高括」与「右都尉张启功」冲突;而作为护卫成员,又与卫骄执掌的禁卫军、岑倡执掌的东宫卫(原肃王卫)权力重叠。
处境相当尴尬。
要是赵弘润不想办法给拱卫司找点差事做,恐怕曾经这凌驾于刑部与禁卫之上的司署,都要彻底闲置,沦为不入流了。
但问题是,如何安顿拱卫司呢?
毕竟无论是挂靠在禁卫军名下,还是内侍监名下,这都不合适啊。
想来想去,赵弘润最终还是决定叫拱卫司回归垂拱殿,除了负责守卫垂拱殿外,也听候他以及内朝诸大臣的差遣。
自此,拱卫司与天策府青、黑二卫,成为大梁乃至整个魏国地位最超然的三个特殊司署,而内侍监,则彻底失去监察大梁乃至全国的权利,权利限制在宫廷之内。
除此之外,朝中也有些许变动,毕竟新君新气象嘛,怎么说也得稍微改动一二。
九月初九,垂拱殿内朝诸大臣终于拟定了一些新的政策,并在次日已推迟至午后的所谓早朝中将其提起。
新的国策,所围绕的核心其实就是四个字:休养生息。
但细分下来,却有密密麻麻几十条。
首先是「田垦」这一块。
魏国的田垦,分为民屯与军屯,前者不必多说,是魏国主要的粮食储量来源,而后者,则单纯是为了养活魏国各地方的军队。
但是朝廷渐渐发现,民屯的效率逐渐被军屯比下去了——虽然说民屯的产粮依旧远远将军屯抛在后面,但若仔细算下来,民屯的效率却远远不如军屯。
对此,前户部尚书李粱提出了几桩缘由:
其一,国内垦田分配不均。
在魏国人口最密集的颍水郡,超过一半以上的田地仍然掌握在贵族、世族手中,以至于平民的耕种田地面积很小,而尴尬的是,在三川郡、上党郡、河西郡、河东郡、以及河套地区,大批肥沃的土地无人开垦。
就算是一些贵族、世族,在那些人口较少的郡县购置的田地,也只是摆在那里荒置着。
这在前户部尚书李粱看来,是极大的浪费。
因此,李粱向朝廷提出建议,鼓励颍水郡的百姓向三川、上党、河西、河东、河套等地迁移,为此不惜以减免前几天的田税作为甜头。
但礼部却表示这很难。
毕竟在这个年代,「恋乡」的情结还是颇为普遍的,除非走投无路,否则,几乎很少有人会背井离乡,前往陌生的土地。
赵弘润在想了想后,提出了一个让人感觉莫名其妙的建议:修路!
修路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朝中大臣纷纷表示不解。
见此,赵弘润遂向其作出了解释。
赵弘润认为,这个时代的人之所以普遍不肯离开故乡,主要还是交通不便的关系,打个比方说,安陵到上党相隔千余里,寻常百姓若是赶路,需要几个月甚至更久才能从安陵抵达上党,这还是在中途没有迷路的乐观情况下,否则,一两年都有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当然不愿意轻易离开熟悉的故乡。
但若是交通便利,就比如,将轨道马车用于民间,可能安陵百姓前往上党,只需二十天到一个月工夫,这就极大地减少了百姓对前往陌生土地的惶恐——甚至于,就算他们思念故乡了,也可以再花个二十天到一个月返回故乡,不至于一辈子被栓在上党,直到年老临终,这才本着落叶归根的心思尝试返回故乡。
听了赵弘润这个观点,朝中大臣们大为惊叹,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因素。
但不能否认,这个观念很有道理。
然而,工部尚书孟隗却提出了异议:“陛下,似这般,工程太过于浩大。”
现户部尚书杨宜也赶紧跟上一句:“且开销太大。”
想想也是,在全国铺设道路网,而且还要设置轨道马车,天啊,非但工部要负累到吐血,就算是卖了户部也造不起啊。
在这种情况下,赵弘润建议道:“钱的问题,可以向国内的商贾暂借,至于维护轨道马车的费用,朕以为可以向民间收取……乘一次车,可大大缩短民间赶路的时间,以微薄的酬金换其以辛苦赶路,朕相信,民间并不会有所不满。……除此之外,也可以向希望运载货物的商贾收取,诸位可以放心,朕敢保证,这绝对亏不了。”
既然有赵弘润亲口保证,诸大臣也就没有反对,毕竟这位陛下笃信的事,从来就没有错的可能。
于是乎,兵部尚书陶嵇眼睛一转,当即就站了出来:“陛下英明,臣以为此策大有所为。……臣以为,此事不如就交给我兵部去办,我兵部辖下驾部,历来就是管理道路、马政一事的……”
听闻此言,工部尚书孟隗与户部尚书杨宜暗自骂娘:一听说有利可图,这厮他娘的立刻就冒出来了,方才怎么不见你说话?
但还别说,兵部辖下的驾部,历来还真是管理全国道路、马政的,兵部尚书陶嵇包揽这事无可厚非。
当日,除了确定了增造轨道马车以外,前户部尚书李粱还提出了其他有关于「田垦」方面的改良建议,比如说田税、田贷,以及朝廷对于米价的控制等等,这使得当日的朝事,足足持续到了黄昏时分。
而要命的是,即便如此,新策中还有许许多多尚未经过内朝与外朝诸大臣的商议。
这让赵弘润总算是切身体会到,当魏国的君王,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是组建了内朝分担压力,但政务依旧是繁重地让人身心疲惫,简直就是摧残身心。
赵弘润深深相信,若长此已久,恐怕他都熬不过二十年,就要步上他老爹赵偲的后尘了。
而就在他懒散地坐在垂拱殿内歇息时,介子鸱不失时机地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陛下,您可曾想过……迁都么?”
“迁都?”
赵弘润看了一眼介子鸱,感觉后者这话问得大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