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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长宁解释一句:“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24点的规则。”

    晚上,雨雪俱停。

    廖长宁陪我去看戏。

    英国戏剧不用于中国戏剧的意会含蓄,他们讲究实景还原。

    来伦敦看的第一场戏是《皆大欢喜》,在莎士比亚环形剧场。我买的站票,位置在距离舞台很近的地方,英国人对戏剧极为推崇,剧场内经常座无虚席。其实当时,很多古代英语我都没听懂,即便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完全听懂,但是这并不妨碍我看戏的热情,我不定期会跑去特拉法加广场上的订票小亭买一张流行的戏票,然后耗上一个下午或晚上在剧院。

    这次看《终成眷属》。

    尽管是以喜剧结尾,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讲述女主人公如何费尽心机去争取一个出身高贵的纫袴子弟的爱情。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最后的喜剧结局也带了暗黑色彩。

    散场出来的时候,又飘雪。

    街头寂寞的玻璃橱窗里的那些古董,伴随着片片雪花飘落朦胧上一层童话色彩。泰晤士河很像伦敦这个城市,历久而弥新。

    我们站在街头的灯火辉煌中,我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几分伤心几分痴。

    忽然落泪。

    廖长宁把我的头用力抱在胸前,我整张脸埋在他的大衣襟里,鼻尖氤氲弥漫都是他身上蕴霭清冽的味道,淡到只可意会,浓到无法忽视。

    这个姿势和怀抱实在太有安全感,我哭的越来越厉害,渐渐转为呜咽,过一会儿也就好了。

    廖长宁始终默默无语。

    一颗心漂泊太久,我需要的是尘埃落定的生活。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3)

    廖长宁这次在欧洲逗留许久。

    除了偶尔飞法兰克福,其他时间都耗在剑桥镇郊外的那栋别墅。

    英国的冬天,天黑得极早,早到让人莫名其妙,仿佛一出提前落幕的戏,还以为是恰到高/潮处,只见眼前一黑,幕帘已被人陡然拉上。

    我从中餐馆打工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我只觉得冷气扑鼻,冻得几乎失去了嗅觉。廖长宁就站在街角的车子旁边,那个角度刚好可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到我站的柜台的位置。他穿一件灰色的厚大衣,墨色的直筒裤,同色系的牛皮短靴,双手插兜,没有戴围巾。

    我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迟疑片刻,主动走过去。

    廖长宁勉强冲我露出微笑,问我:“做事很辛苦?”

    我恍然大悟——

    今天晚上临时修改餐单的客人太多,排队的客人又不愿意长时间等待,手忙脚乱之中我做错了一单,送餐员冲我发了一大顿脾气,说了几句不太好听的话。

    但是无论如何,餐点是一定要重新送的,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让他骑着摩托重新消失在冬夜的凄风冷雨之中,到还不如被骂一顿来的痛快。

    这样类似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我已经能坦然接受生活磨难的洗礼。

    廖长宁却受不了。

    我语气平淡,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那么早就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他还未开口,就按着胸口咳得停不下来。他的手臂撑在车顶之上,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连忙扶着他坐进车子,转身又跑回店里用自己的保温杯打包了一份滚烫的蔬菜汤,然后坐进副驾驶。

    我问他:“我听雁迟说你去了德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低声回答:“两个小时之前——飞机刚落地,我突然很想见你,就直接过来了。”

    车子的暖气开足十成,我递过去杯子的时候碰到他的指尖却如触冰雪。

    我不想对他冷嘲热讽,嘴上却控制不住,“你可以三年不见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廖长宁面上一愣,没有作声。

    我突然觉得无趣极了,我拉开车门下去直接往地铁口的方向疾步走。身后廖长宁追了上来,我没理会他,他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拉我的手,“翘翘……咳咳……外面太冷,我送你回去。”

    我冷冷的用力甩开他的手,“不用,太晚了,你回去吧,我累的很。”

    我哆哆嗦嗦的站在地铁站台上等车。

    周围挤了一大堆人,地铁歌手抱着陈旧的木质吉他,嘴里轻哼着的一首音调寂寥的曲子,在站台之间回荡。

    老鹰乐队的desperado,亡命之徒。

    我们中间又有哪个人不是感情面前的亡命之徒?

    廖长宁再也没有主动过来拉我的手,他抄着口袋静静等在一边——

    好像他愿意就这样陪我走到地老天荒。

    我们辗转换了几次车,上上下下好几回,直到廖长宁终于开口说,“翘翘,别再继续乱走了,我带你走走,然后送你回家——你想回国的话,完成学业就回去,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他。

    我出了地铁口,走上一座桥。

    从这里能看到伦敦最繁华的夜景,古老与摩登的建筑物在这里交融,传统与现代在这里碰撞着互相辉映,静静诉说着一个曾经的日不落帝国的昨日和今天。

    越繁华越落寞。

    这世间之大,夜色苍茫,我只是如蚍蜉一般过客的存在,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

    我在外面逛了大半夜,直到身后廖长宁压抑的咳嗽声越来越难以掩饰才作罢。司机开着车跟在两个街区之外,来的很及时。

    廖长宁坚持先将我送回宿舍。

    我站在楼下与他告别,又说:“想必你已经知道,去年我差点被烧死在这里——其实,是因为你的一张照片,我本来已经出来,为了拿回那张照片又跑回去的。不过,这跟你无关,我也觉得自己傻极了。”

    我知道他会心痛,所以才说给他听。

    我转身就走。

    次日,远在大洋彼岸的顾雁迟致电给我——

    翘翘,长宁昨天召了家庭医生过去,好像很严重,我不在当地,你帮我去看看他。

    我下课之后直接坐公车过去,下车之后又步行很久才到那栋别墅门前。aunt lisa是个胖胖的和蔼的黑人阿姨,她见过我几次,给我开门的时候十分热情。她的口吻十分关切担心:“廖先生昨天回来之后烧的很严重,咳嗽了整个晚上,stanley过来给他打了点滴,现在还睡着。”

    我上楼去廖长宁的房间。

    他竟然醒着,靠在床头一边打点滴一边看手中的平板电脑,一旁的矮几上有几本淡蓝色的文件夹。他穿一件军绿色的小格子的家居服,因为畏冷,又披一件深灰色的喀什米尔羊绒开衫。即使是在病中,也丝毫不见狼狈神色。

    见到我,他十分意外,摆手示意我过去。

    我看他手边杯子里的水已经冷掉,又下去换了保温杯倒一杯热水上来,坐在他的床边。

    廖长宁收起手边的公文,笑着问道:“今天没有去上课?”他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温柔,仿佛对于昨天的事情毫无芥蒂。

    我搓搓手指,低头回答:“上完课才过来的,你生病了还要做事。”

    他无奈道:“没办法,日日都有文件传过来要我签字才能办理,我不工作,很多事情都无法进行。”

    我辩驳道:“能随时休假的ceo才算是具备成功的领导力。”

    廖长宁被我逗乐了,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翘翘,看来你这几年从书本上学到了很多这样的理论知识,可见名校的教育似乎也比不上实践出真知。”

    我不服气的鼓鼓嘴,没有作声。

    廖长宁斟酌片刻,问我:“你要入投行?”

    我顺势回答:“你也说我需要去实践中历练。”

    他向我抛出橄榄枝,说:“这几年,远达的投资管理部已经开始单独剥离出来做业务,雁迟在香港有两间注册独立法人的投资公司,他们一直在招quant——你知道的,这跟其他投行的工作性质差不多,你过去——”

    我打断他的话,“不需要,我的事情我自己决定,你不要管我了。”

    廖长宁低声叫我,“翘翘,不要任性。”

    我不欲多谈,沉默下来。

    廖长宁病了大半月,一直没有离开剑桥。

    我经常会过去探望他,久了竟然也能平心静气跟他讲话。

    偶尔有下属和朋友过来,他们谈话也并不避讳我,我渐渐了解到他这三年也如我一般几乎一刻不得空闲。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重新整合一个巨无霸企业的困难与艰辛——

    这几年,我对他的动作多有所耳闻。

    打压廖氏之中李柔筠的心腹之臣,大刀阔斧进行重组并购,毫不留情的清除无效资产,一步步接近他胸中丘壑的宏伟蓝图。经济界甚至有著名评论员称他三年前将廖氏企业工业板块整合进远达光迅的行为是“借尸还魂”的波澜壮阔的之举,足够在全世界商学院教科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肯纡尊降贵亲自拨冗指教我,我却依旧不知好歹的拒绝。

    晚饭吃的是aunt lisa煮的咖喱牛肉,我又喝了半杯鲜榨的石榴汁。中途从外面来了两个拎着公文包的白人,廖长宁进去跟他们开会,一直到很晚都没有结束。

    我帮lisa收拾了厨房,踱进书房。

    他们的会议很显然一时半刻无法结束,我急着进入学校的数据库下载一篇论文,所以没有经过廖长宁的允许就打开了他的私人电脑,没有设定密码。

    看到桌面的那一刹那,我愣在当下——

    那是我的背影。

    我这几年唯一一次的长途旅行,在十月巴伐利亚繁茂森林的山丘下,被同行的朋友拍摄下来的背影。我穿着军绿色的长毛领棉服,脑袋上扣了一顶深咖啡色防寒的绒线帽,因为初冬连绵不绝的雨水,整个画面都有些雾蒙蒙的清新无畏。

    我曾经把这张图上传到我国内的博客。

    我用他的浏览器翻开许久不用的博客地址,第一排赫然就是他最近使用过的痕迹。这样看来,这几年我那些无病□□矫揉造作的心情独白以及对他的思念,他心中已经无比清楚。

    时至今日,我很难不自作多情。

    本不奢求,他却再次给了我希望。

    但是如果注定终以失望结局,我倒宁愿从未希望过。

    ☆、我要的是尘埃落定(4)